頭圖來源｜被訪者

文/劉哲銘

編輯/李薇

不難在脈脈上找到林凡，正如他的微信名：林凡-脈脈找我更快。

林凡在脈脈的資料不算有趣，唯一讓人意外的可能是在個人履歷裏寫着：曾獲得北京市高校武術比賽劍術、太極拳前三。

他不像雪球創始人方三文，在雪球上表達欲驚人，娶妻買房投資理財都能聊上兩句；也不像知乎創始人周源，在知乎裏表達想獲得“防水結界”的超能力。“技術宅”林凡在脈脈所有的動態裏，很少會透露情緒化的表達，如同他的自我定位一樣。

在接受《中國企業家》專訪時，林凡自稱是“一個典型的迴避衝突的人”。採訪前一天，他和脈脈一名高管在探討“組織怎麼提升效率”問題上產生了分歧，氣氛緊張到極點，“我都快掀桌子了。”這名高管說，“結果他回一句‘你等一下，我理解一下’。”

戲劇化的是，這樣一個被同事形容爲“溫潤如玉”的人，卻經營和管理着一個反映甚至會放大矛盾和衝突的職場社區。

單在過去一年多時間裏，脈脈分別和B站、阿里巴巴以及拼多多發生過沖突。如果把時間拉長，脈脈面臨的爭議就更多了，它收到過百度、蘇寧、餓了麼等多家公司的上百封律師函，也曾被監管部門勒令關閉“匿名”版塊。

2021年1月，拼多多員工因發佈同事加班猝死的信息而被公司開除，網傳脈脈泄露的信息。如果消息屬實，脈脈長期建立起的用戶信任將瞬間崩塌。當日，林凡在脈脈發文：“這麼多年來，爲了保護員工平等發聲的權利，我們拒絕了無數投資人和CEO的刪帖/查信息的請求，也因此接了無數的官司，就是爲了讓大家放心安全地發言，我們不會泄露發言者的信息！”

在林凡發表的幾百條動態中，這是他爲數不多的針對爭議的表態。在種種衝突中，林凡漸漸覺得“吵架是對的”，而拼多多這件事成了他態度轉變的“頂點”。

“爲什麼以前我會迴避衝突，是因爲我覺得在不產生衝突的情況下也能解決問題。但我現在覺得有很多事情是需要發生衝突纔可能被解決的。”林凡說，“有些矛盾是必須面對的，哪怕可能因此跟一些人吵架。如果是原則問題，我們還是要堅決說。”特別是，當脈脈從社交轉向社區時，社區的規則體系需要極其清晰，保護髮言者的隱私成爲不能觸碰的紅線。不說，用戶永遠不可能知道。

公司內部，脈脈也在面臨一些衝突和挑戰。2018年，脈脈獲得D輪融資2億美元后開始急速擴張，那時林凡覺得自己“正在走向人生巔峯”。但當一個小組織持續衝高而沒進行及時調整時，在某個臨界點，不可避免遭受一些震盪與調整。

2020年上半年，脈脈有4位高管先後離職，底下的部分員工隨之變動，這一年是脈脈歷史上新入職員工離職率最高的一年，達到了30%。很難想象一個不願面對衝突的人會怎樣經歷這些變化。有同事回憶，2020年年初，林凡身上發生了明顯的變化，他從一個極其寬容的人變得有要求和規範。

除了組織上的挑戰，脈脈在投資人那兒似乎也不再性感。D輪融資後，脈脈再也沒有傳來新的融資消息。不過，林凡對此倒是樂觀透露，脈脈已經實現盈利，註冊用戶也已經過億。

攝影：史小兵

其實，在離開搜狗創立脈脈那一刻開始，林凡就清楚，脈脈不會是一家幸運的公司，也不會在風口上，而是走在認定的“趨勢”上，不斷進化革新。

社區本質：擊穿人羣，再擴品類

2021年1月15日，林凡轉發了脈脈和B站那場官司的申明，配文：“我們既不是聖人，也不是小人，只是堅守一些原則，希望員工和企業能夠平等對話。”

那段時間，因爲認證爲B站員工的用戶，在脈脈“職言”版塊發文稱“B站能睡小姐姐”，B站將脈脈以不正當競爭起訴。最終，脈脈依法向法院提交涉案發布者信息，賠償8萬元，達成和解。

在表述裏，林凡不斷強調“原則”和“平等”。和許多80後“天才少年”類似，他身上有一種時代塑造的特質：清華本科，赴美留學，希望用技術改變世界。他提倡平等，故脈脈的價值主張是：普通職場人應該有平等連接的權利、平等表達的權利、平等選擇職業和發展的權利。一句話接連三個“平等”。

顯然，在林凡和脈脈看來，職言版塊是“平等對話”的重要載體。

“信息在跨層流動過程中間會有大量的損失，甚至把對的說成錯的或把錯的說成對的現象。這是要解決的核心問題。”林凡舉例說，“有時候這件事情站在CEO的角度上來講，他認爲是錯的，但是站在一個直屬領導的角度上來講，他可能認爲是對的，阿里（陪酒）事件的矛盾衝突點可能就在於此。”

不能否定公司內部信息向外流動的價值。在拼多多員工加班猝死事件中，接近該事件的人用脈脈快速地拼湊、還原事件的真相，讓一場令人唏噓的悲劇免於淹沒在信息洪流中。

但在平等目的外，職言版塊的意義還應在商業上有所投射。搜狗曾提出過著名的“三級火箭”策略，對於在搜狗做了6年CTO的林凡來說，某種程度上，職言版塊的作用十分接近“輸入法”的作用。

林凡也贊成這種說法：“我覺得非常類似。但我個人認爲它不是脈脈獨創的。在研究社區很長時間後，我們逐漸發現社區本質上都是通過單一品類的需求，先擊穿人羣，建立大家對它的印象，然後再擴品類。在擴品類的過程中，大家慢慢意識到，這個社區是一個綜合的平臺。比如，知乎是從一堆互聯網大V、公知回答問題開始轉起來，B站是從二次元動漫的評論和討論開始轉起來。”

每次脈脈聲名大噪時或許就是擊穿人羣之際，也是大廠員工暱稱發佈消息之際。

林凡透露，在字節跳動等公司的員工當中，有80%都是脈脈的活躍用戶。在互聯網大廠，脈脈的平均滲透率超過了50%。而近兩年脈脈的百度指數里，峯值出現在拼多多事件發生時，而平均值最高的2018年，有三個互聯網大事件與脈脈相關：美團收購摩拜，熊貓直播被傳賣身，陸奇離職百度。因此，脈脈也被戲稱爲“大廠的茶水間”。

“我們當然是想弱化這個標籤。”林凡不希望脈脈只是“大廠的茶水間”，“我們更希望我們的標籤是職場的‘大衆點評’或者公司的‘大衆點評’。”不過，他也表態：“脈脈並不引導這些事情，但是我們不會說這些事情就不許有。”

在這位創始人眼裏，脈脈的使命在於“成就職業夢想”，從信息流動層面來說，他更希望是在擇業時爲求職者提供更完整的目標公司信息，而不是漫天的八卦，這也成爲脈脈開始擴張品類的必經之路。

目前，招聘已成爲脈脈核心支柱，脈脈方面給出的數據，招聘、廣告、會員三個業務的收入比例爲3:1:2。

讓業務發展再快一點

在脈脈和B站對簿公堂前，林凡給B站CEO陳睿發了條微信，提醒他關注一下這件事。

作爲曾經的搜狗CTO，林凡和搜狐CEO王小川共事多年，而陳睿又是王小川在成都七中的同學，所以林凡和陳睿早就認識。案件的最終結果也沒有影響他倆的關係，一次，林凡在朋友圈轉了一篇關於公平優先、兼顧效率的文章，陳睿還留言評論了。

雖然和很多公司有過摩擦，但這並不影響林凡和一些CEO的關係，反而有管理者愛在脈脈“潛水”，聽員工和公司的討論。如何處理與人之間的關係，或許更棘手的挑戰來自於公司內部。

2020年上半年，脈脈聯合創始人、商務副總裁張偉，聯合創始人、首席市場官胡琛，首席技術官姚金毅，聯合創始人、CTO蔣又新先後離職。這是脈脈歷史上從未有過的高層變動，外界形容爲“大換血”。

“當時，（脈脈）經歷了之前的快速增長，大家都覺得夢想就要實現了，很多人進來的時候，會衝着馬上要實現夢想而來。那個階段進來的人離開的概率會比較高。其實人的選擇還是跟預期有關，如果你預期很低，其實也還行。”林凡談及脈脈2020年的離職潮時說。

一直以來，脈脈對外強調的是“慢公司”，對投資人的承諾是超過十年的回報期。但在增長最快的2017年和2018年，招人的話術裏很難不出現“我們剛融資一輪”，烈火烹油，每個人都希望美好的夢想能快速照進現實。

如果把時間倒推半年，答案可能會呈現更多的維度。2019年，脈脈的發展有所減緩。面對有的老員工在能力上和認知上與公司發展出現分歧時，林凡會猶豫人員的去留，他會懷疑，是不是因爲脈脈的戰略還不夠清晰或其他原因導致沒能幫助大家發揮出潛能。2020年年初，林凡自身開始發生非常明確的變化。

“2020年初，我們做了非常強硬的、主動的組織升級。”一名脈脈高管表示，“我之前覺得他有點過於溫柔和長期了，但他開始贊同職場講究‘適配’，彼此之間是professional relationship（職業關係）。”她曾形容林凡不太像一個殺伐果決的CEO，但這次主動組織升級讓她對林凡刮目相看。

脈脈已經走過8年，當一個領導者沒能給大家帶來足夠回報，林凡坦陳他也會覺得愧疚和內疚。接下來，脈脈會在業務成長的速度上投入更多的精力和資源，讓業務發展得更快一些，“這樣的話大家能夠有更好的回報和成長”。

目前，脈脈的排頭兵都在招聘業務上。

在用戶方面，據全國第7次人口普查，全國人口具有大學文化程度（含大專以上學歷）的超2.18億，而目前脈脈用戶數量已經漲到了1.1億。在林凡看來，“這個盤子的天花板已經上探到一定規模了，更多的是我們對於用戶的活躍滲透再持續加強、優化。”

林凡在自我介紹裏寫道：“技術宅，夢想改變世界。”“改變世界是從喬布斯來的，但是爲什麼想爲社會做貢獻，我後面回想了很久，是金庸那句‘俠之大者，爲國爲民’。我還是很喜歡令狐沖，但是慢慢地你要成爲郭靖，令狐沖是在個人或者創業早期的時候。”

《笑傲江湖》是林凡唯一通宵熬夜看過的書。2018年7月，他在脈脈上寫道：令狐沖身上既有郭靖“俠之大者、爲國爲民”的正義感，又有不拘泥於世俗規則的浪漫主義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