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回西北縣城考編的年輕人:月薪3000元頻頻加班,我的生活只求一個穩

來源:時代週報

在西北縣城,“編制”已經成爲一個複雜的符號,它象徵的不僅僅是一份工作,還代表着父母終其半生對子女的期望,以及年輕人對未來生活和社會地位的期許。

在決定回老家的那一刻,高遊的心裏還是沒有多少把握,自己能否在2021年內順利考進老家甘肅的公務員編制。在這之前,雖然他也會在工作之餘刷刷公考試題,但一直沒下定決心要回去。

但他唯一能確定的是,自己離家在外這麼多年,如果未來想要有一個相對安穩、舒適且體面的生活,回家“考編”對他來說不算是一個壞的選擇。

好在考編之路還算順利。但在公務員體系後,高遊並沒有過上朝九晚五、喝茶看報的生活,基層工作的繁忙程度遠超他此前供職的國企,甚至他還需要隨時待命。但他並不後悔,因爲至少現在,他的生活開始穩定下來。

對於高遊這樣的年輕人來說,回家考編是在外打拼多年後,回到故鄉的退路之一。而對於有些人,考編則是在周圍環境影響和父母壓力之下的無奈選擇。如今,儘管競爭越來越激烈,他們也要拼盡全力,衝進編制的“圍城”。

帶着幾十萬存款回鄉考公

早上8點,在草草喫完早餐後,高遊匆匆跑出了家門。他並沒有直接去單位上班,而是徑直前往所在單位分管的社區和車站的防疫站點值班,爲過往的居民和乘客做登記、測量體溫。

這樣簡單但又冗長的工作一直要持續到第二天凌晨1點,在與同事完成交接班後,他才能回家輪休一天。如果第二天單位領導有其他的工作安排,高遊還有可能會在熟睡中接到電話,“有時候早上六七點,我還在牀上犯迷糊,就有人打電話讓我寫材料。”

這是自去年10月,甘肅省爆發了一波新冠疫情後,過去幾個月裏,高遊的工作常態。而這個春節,他依然需要留守在社區和車站。

2013年,從國內東部地區一所“雙一流”大學畢業後,高遊拿到了一家工程建築類國企的offer,按照崗位約定,他需要前往西部某省山區的工地駐地長期工作。他本以爲,自己應該趁年輕去外面闖一闖,這份工作對他來說也只是過渡,但沒想到,他在山裏一待就是8年。

“雖然是工程單位,但因爲我主要做文職工作,不用經常下工地,其實並不辛苦,而且喫飯、住宿都在單位,不用花自己一分錢,工資不高,但基本都能存下來。如果不考慮要長期在山區裏待着,這真的是一份不錯的工作。”幾年下來,高遊手裏已經攢下了三四十萬元。

但隨着自己年齡的增加,高遊也有一絲後悔,長期留在山裏,他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與世隔絕的人。他也不知道,隨着自己工齡的增加,未來還有沒有機會被調到市區,即便調任,自己的收入和職級也有可能會下調。而且,已經30歲的他還沒有戀愛、成家。

“回到家,可以照顧父母,如果能順利考進體制內,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也會更穩定。”思慮再三,高遊在去年初終於下決心辭掉工作,回到老家縣城,報名參加了當地的公務員考試。

雖然報考人數衆多,競爭壓力不小,但像他這樣的“雙一流”高校畢業生並不多,他的主要競爭對手多是二本畢業生。好在他的考編之路走得還算順利,在通過幾輪筆試、面試、體測和政審後,高遊如願被家鄉縣城的一家單位錄用。“離父母家很近,公交車不到一個小時就能到。”

不過,眼下雖然解決了編制問題,但高遊仍要爲未來發愁。最直接的是收入問題,按照他的說法,在正式入職後,每個月到手的工資不到3000元,雖然當地的消費水平並不高,但除去日常喫住用行的開銷後,幾乎存不下錢。

其次,則是婚戀問題。儘管很多人認爲,在這座西北山區的縣城,體制內的男性是“香餑餑”,但高遊卻不這麼看。“條件優秀的年輕人,很多都在外打拼,留在本地的、條件好的也都成家了。而且很多時候,領導同事想撮合幾對,但談來談去,男女互相都看不上對方。”

即便如此,高遊並不後悔考取了家鄉縣城的編制。“基層的公務很忙,每週的雙休都不一定能休息,但勝在穩定。”

“爲了進事業編,花了兩年時間考研”

如果說高游回鄉考公是爲自己的未來考慮,那麼張琪尋求進入體制內,更多是爲了滿足父母對自己的期望。

出生在一個“公務員世家”,父母對張琪的最大期望就是他在大學畢業後能夠回到自己身邊,並且順利進入體制內。有穩定的工作,在小地方就能過得體面、舒適。

2015年,張琪大學畢業後,並沒有直接進入社會工作,而是回到家,按照父母的要求複習準備公務員考試。如果順利的話,這個“公務員世家”能夠順利“擴編”。

但省考、市考的接連失利,讓張琪有些慌了神,他不確定自己還能不能順利考上,甚至計劃離開家去外地闖一闖。

那兩年,父母雖心中焦急,但也沒逼得太緊。爲了家庭和諧,他們儘量避免在張琪面前討論工作的話題。每天覆習完,等待他的都是一桌熱騰騰的飯菜。

不久後,當地政府出臺的一項人才引進政策讓張琪和父母看到了希望——研究生學歷的畢業生有機會通過一系列資質審查和考覈後,免試進入當地事業編制。但這也意味着,在複習了一年多的公考後,張琪又要轉而衝刺考研。

“之前是報名公考培訓班,後來又要參加考研培訓,那段時間整個人一直是暈頭轉向。”張琪說。

那段時間,不論是考公,還是考研,張琪承受的壓力都很大——自己明明已經到了掙錢養家的年紀,卻還因爲考試報名費、資料費和路費開銷,伸手向父母要錢。“自從準備考試以來,我沒有出去玩過一次,也沒有參加同學朋友的聚會,每天就是在刷題、考試之間切換。”

2017年,25歲的張琪終於考上了國內一所大學的研究生。3年後,研究生畢業的他順利通過了家鄉政府的各項審覈,進入了事業編制。

在西北縣城,年輕人回鄉考公並不少見。如果問他們爲何不選擇在外闖闖,答案大抵和張琪和高遊很相似。“和東南沿海不同,這裏的人很少有創業意識。大家普遍認爲,喫上‘公家飯’纔是一份體面的工作,即便是進入私營企業,工資收入並不一定比得上公職人員,社會地位也不高。”

“在我們這裏,但凡出門遇到朋友、同學,十個人當中有七八個不是已經踏入編制的大門,就是還在考編的路上,回鄉創業或者做生意的人寥寥無幾。小孩考上了公務員,是一件光宗耀祖、令人羨慕的事,因爲這是一份永遠不用擔心失業的工作。”張琪告訴時代財經。

編製成了一個複雜的符號

考進編制對於不少人來說其實只是“上岸”的第一步,不論是大城市,還是小縣城, 想要真正在當地紮根立足,購置房產是不變的話題。雖然相比東南沿海地區,這裏經濟增速較爲緩慢,但房價卻並不低。

自從去年回到甘肅老家後,秦文碩一邊備考公務員考試,一邊也在打聽和實地探查縣城的房價, “幾年前縣城的房價大約在3000元/平米,但現在已經漲到接近4500元至5000元/平米。”

而隔壁市區的房價更令人咂舌,早已突破1萬元/平米,要知道這裏剛入職工作的公務員,每個月的到手工資才兩三千元。如果沒有父母的幫忙,年輕人想要買一套房,並不比大城市的人來得容易。

工資微薄,房價又居高不下,但對高遊他們來說,如今的小縣城,除了體制內,年輕人的選擇似乎並不多。

知乎上,有這樣一個問題——中國的小縣城會有未來麼?一位網友這樣回答道:“我家小區樓下,白天就是賣菜的大媽,幾捆菜賣光,也掙不到30塊。她們家裏都有地,自給自足幾乎不花錢,這點收入基本上就是她們每個月的花銷。在小縣城,沒有幾個工廠、沒有大企業,居住人口少,創業基本上跳不出喫穿兩樣。”

“餐館、火鍋店等餐飲個體,是縣城少數幾個能掙到錢的行業。三四個大中型超市壟斷零售,四五家KTV生意興隆,除了送外賣和力氣活,你在縣裏找不到月薪超過2500元的工作。”

按照2019年5月第一財經給出的排名,甘肅省會蘭州被列爲二線城市,酒泉、隴南、慶陽、定西、天水、平涼等甘肅13城則入選了五線城市的行列。而高遊、張琪和秦文碩所在的縣城,應當屬於六線,甚至七、八線水準的城市了。

以高遊的家鄉爲例,根據公開數據,2018年,該縣職工人均工資在6.5萬元左右,其中國有單位職工人均工資約爲6.6萬元,集體單位人均工資約爲7.3元,其它經濟從業人員人均工資則不到4萬元,體制內的收入顯然高於體制外的。

在西北縣城,“編制”已經成爲一個複雜的符號,它象徵的不僅僅是一份工作,還代表着父母終其半生對子女的期望,以及年輕人對未來生活和社會地位的期許。

(文中人物均爲化名)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