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 時代財經

  產品和服務質量能否滿足患者的需求,是未來集採落地之後的隱憂。

貴,一直是大衆對於種植牙的第一印象。

“牙疼起來要人命,種牙總比年紀大了戴假牙好些。”現年51歲的李保平躺在安徽合肥某診所的牙科診療椅上,準備在拔牙後,種植上他人生中的第三顆牙。兩年前,李保平在山東濟南的公立醫院做過兩顆德國進口的種植牙,總計花費在3萬元左右。

據他了解,若是種全口牙(28-32顆),花費要在30萬元以上。這個價格約等於一輛特斯拉Model 3的售價,或者濟南一套地段不錯的兩居室的首付款。

一邊是居高不下的種植牙價格,另一邊卻是亟待滿足的醫療需求。

太平洋證券研報指出,發達國家種植牙滲透率普遍爲100-200顆/萬人,最高的如韓國、以色列可以達到600顆/萬人,而中國2020年對應僅爲25顆/萬人。隨着可支配收入提升和種植牙醫生數量增多,預計國內有望達到100-200顆/萬人,總共達到1400萬-2800萬顆(2020年達到約380萬顆),以治療費用1萬元/顆測算,種植牙終端空間在1400億-2800億元。

可支配收入(醫保政策)和植牙手術價格是影響滲透率的核心因素。因此近年來,將種植牙納入醫保的呼籲之聲不絕於耳。

2021年9月,國家醫保局在回覆相關建議時指出,根據規定,目前各省(區、市)對眼鏡、義齒、義眼等器具均不納入基本醫保支付範圍,但醫保局將會規範口腔類醫療服務價格項目。

此後接近一年的時間裏,各地區對於種植牙價格改革的探索不斷。今年3月,四川省醫保局表示,將牽頭開展省際口腔種植體帶量採購,參與省份多達30個。

4月29日,寧波市醫療保障局發佈消息稱,在全國率先全面推出種植牙醫保限價支付政策,並組織百家醫療機構開展集體簽約。

這是否意味着,實現低價種牙將指日可待?

高端進口品牌或缺席集採

種植牙被稱爲繼乳牙、恆牙之後,“人類的第三副牙齒”,由種植體、基臺和牙冠3部分組成,手術週期可長達半年。

在2022年2月舉行的國務院政策例行吹風會上,國家醫保局副局長陳金甫明確表示,“先從地方探索開始,去年年初已開始部署,由四川組織省際聯盟,研究種植牙集採規程,現在方案基本成熟,也廣泛聽取了臨牀、企業和各地意見,準備今年上半年能夠推出一個地方集採的聯盟改革,實際上也是在國家主導下,在牙科種植領域探索的一種集採方式。”

這被市場視爲種植牙集採即將到來的信號。

不過,種植牙集採之風猛吹了半年,但具體的集採方案至今仍未公佈。

2021年11月,四川省藥械集中採購及醫藥價格監管平臺首次發佈口腔種植體、修復基臺等耗材的信息填報通知。今年4月,四川省藥械採購中心再設一輪上述耗材產品的信息填報工作。

同一批帶量採購有兩輪信息填報,這在歷年的集採中很是少見。根據四川藥械採購中心的說法,增設第二輪種植體等耗材產品的信息填報的原因是,“省藥招中心收到部分生產企業關於增加產品信息的申請”。

這意味着,有更多的企業在經過思考後,決定加入到此次省際聯盟集採中,集採競爭也會更加激烈。

與此前開展的心臟冠脈支架、骨關節等耗材不同,我國種植體產品的國產替代水平較低,市場仍然由韓系和歐系品牌占主導地位。

國海證券研報指出,韓系種植體採用較爲激進的定價策略,放量迅速,市佔率大幅提升,奧齒泰、登騰等較爲主流的韓系品牌所佔的市場份額在2020年已經提升至約58%;高品質產品代表士卓曼由於價格高企,終端價格在萬元以上,受衆面爲高消費人羣,基數有限,整體市佔率有下滑趨勢,由30%下滑至22%;國產種植體定位和韓系接近,但起步較晚,受到韓系價格壓制,市場份額預計僅爲7%。

四川並未披露參加第一輪信息填報的企業。爲了瞭解種植體信息填報情況,5月26日,時代財經多次致電四川醫保局,但相關人士表示,並不清楚具體情況。

從業多年的口腔科醫生周進告訴時代財經,四川首輪信息填報中並無高端一線品牌的參與。

而參與寧波種植牙限價支付的企業中也沒有高端進口品牌的身影。浙江省寧波市醫保局醫藥價格和招標採購處處長高文輝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寧波共納入了14個種植牙品牌,國產和進口品牌各7個。其中,國產包括江蘇創英、ZDI、佛山安齒生物等,進口品牌則包括沃蘭、DIO、Hg、登特司等5個韓國品牌,以及西班牙和以色列的各1個品牌。

“只要中高端以上的歐美系品牌不參與集採,對種植牙市場的整體影響就不是很大。”周進對時代財經說,“原本國產種植牙的市場佔有率就不高,如果加入集採擠佔市場,也只是跟韓系產品做競爭。歐美產品原本所擁有的市場,根本不會受到影響。可能唯一影響較大的,是以前想種牙卻種不起的羣體。”

圖片來源:圖蟲創意

從事種植體銷售工作十餘年的鄒軍告訴時代財經,目前種植體廠家對集採的態度不一。原本市場佔有率就不高的低端品牌希望可以搭上集採的“順風車”,開拓市場;中端品牌同樣認爲集採是一件好事,集採將種植牙價整體價格拉低,提高了老百姓對種植牙的接受程度,這給中端品牌留出了一個集體成長的空間。

相對而言,高端品牌參與集採的意願較低,它們更希望集團旗下較爲低端的品牌擠進集採市場,實現放量,例如士卓曼集團注資的韓國沃蘭、臺灣T Plus種植體等。

降價空間在哪裏

國內種植體市場競爭的格局會因集採發生何種翻天覆地的變化,消費者對此並不關心。他們更在意的是,集採究竟能爲他們節省下多少費用。

一顆牙齒若想種植成功,需要經過數個步驟:手術前,醫生先對口腔進行檢查,包括口腔CT以及口腔內圖片,對口腔炎症等各項指標做全面評估,製作口腔模型和決定手術方案;手術中,先在牙槽骨上植入人工材料製成的種植體(即人工牙根),醫生將牙齦縫合,待牙組織和種植體二者結合後,再將種植體上的封閉螺絲拆掉,換上癒合基臺,使牙齦成型。最後安裝修復基臺,在上面裝上人工牙冠,代替缺失的牙齒。

種植體是種植牙流程中的核心耗材。鄒軍告訴時代財經,以主流的登騰、奧齒泰種植體爲例,一套種植體的出廠價約爲1000元,而在醫療機構裏,使用上述種植體的種植牙全套費用從3000元至8000元不等。

國海證券指出,從口腔醫院進貨價來看,韓國品牌種植體費用在500~800元;歐美品牌在1600~3000元。家鴻口腔招股書顯示,其代理的登士柏種植體2019年均價爲1038元;國產種植體進貨價爲400~450元。

“1000元只是種植體的成本費用。種植牙需要3-6個月的修復週期,算上醫生、護士的服務費用,其他耗材費用以及後續的維護服務,收3000元的話基本就是虧錢的,5000元可能是一個比較合理的收費。”鄒軍補充道。

如果參考寧波種植牙醫保限價支付的執行價格,集採的最終中標價可能會低於1000元。根據寧波醫保局今年4月發佈的消息,國產耗材的價格限定在1000元,進口耗材價格限價爲1500元。需要指出的是,這是包括種植體在內的所有所需耗材的總價。

根據寧波市醫療保障局發佈的《種植牙醫保限價支付政策“五問五答”》,種植牙醫保限價支付政策可以概括爲三方面內容:一是“約定品牌、約定價格”,限定國產品牌3000元/顆,進口品牌3500/顆;二是在目前簽約的百家醫療機構約定品牌的種植牙,無論使用醫保歷年賬戶支付還是現金支付,同城同價;三是不在品牌目錄內的種植牙,醫保歷年賬戶不予支付。

據醫保部門介紹,種植牙的成本通常包含兩個部分,一個是種植體、種植基臺、牙冠等耗材的成本,另一個則是醫療機構種植牙的醫療服務費用。

國海證券稱,種植體約佔消費者支付總費用中10.4%。寧波醫保局也通過調研發現,耗材只佔到當地醫療機構種植牙整體收費標準的15%~20%。

北京協和醫院無痛牙科治療中心副主任醫師景泉曾披露,公立醫院種植體費用在3000~12000元、種植基臺1500元左右、牙冠300~2500元(烤瓷牙300~1000元、全瓷牙1000~2500元)、修復材料1000~3000元、手術費及麻醉費用3000~5000元,總價格大部分在7000~22000元。這其中的每一項費用基本在公立醫院都明碼標價,根據患者不同的口腔狀況及品牌選擇,還會上下浮動。

今年3月,高文輝在接受央視採訪時表示,“種植牙的醫療服務收費存在虛高成分。”

在限定了耗材價格的同時,寧波也對種植牙醫療服務費用作出了限制,醫療機構(二級及以下)的醫療服務費用定爲2000元,該價格與市場價差距並不大。

“不論患者選擇什麼品牌的種植體,對醫生的提成沒有任何影響,醫生種植一顆牙,患者會前後來醫院四五次,醫生總共拿1500元。”周進對時代財經說。

集採落地後的隱憂

目前,國內從事種植體研發、生產的企業並不多,大部分企業仍然以代理進口品牌爲主。在國家藥監局進口醫療器械數據搜索“種植體”關鍵詞,獲得的信息卻多達223條,而境內醫療器械數據庫顯示,擁有註冊批文的種植體僅有21款,涉及20家企業,包括康拓醫療、威高潔麗康生物材料、新華口腔等。

國海證券指出,目前尚未有成規模的國產種植體企業。

鄒軍對時代財經指出,國產種植體普遍缺乏創新,喜歡“跟風”進口品牌。進口品牌深耕多年,擁有的臨牀數據更加豐富,臨牀數據的積累也是國產品牌目前很難企及的。

國產種植牙發展起步晚,質量參差不齊,相關體系亦不完善。產品和服務質量能否滿足患者的需求,是未來集採落地之後的隱憂。

“種植牙的特殊性在於它不是一次性的,基本種植一顆牙,要去醫院4-6次,而且牙的成長週期在4個月到半年,對配件和售後要求也高。如果集採的價格很低的話,質量不一定能得到很好的保證。”周進對時代財經指出,“如果出現併發症或者種植體壞死脫落,病人不會覺得這是材料的問題應該去找廠商,反而會來找醫生。”

此外,國產種植體的配件體系不完善也是周進的擔憂之一。

不同品牌的種植體配件不同,如螺絲、修復基臺、螺絲刀以及取模方式等,都不一樣。醫生在使用前,需要廠家或經銷商給醫生進行培訓。如出現配件損壞或者種植體脫落等問題,維修或換新的服務也必不可少。

周進向時代財經表示,國產種植體在配件上不成體系,且臨牀數據表明,脫落率較韓系產品高。此外,國內廠商或經銷商也很少對醫生進行相關種植體產品的介紹和培訓。“如果醫生對你的種植體不熟悉的話,那是不敢給病人使用的。目前比較有名的國產廠商我都沒聽過。如果連醫生都不知道國產種植體品牌的信息,那病人就更不清楚。”

爲拓展市場,進口品牌的投入成本不小。士卓曼2021年的銷售費用高達3.85億瑞士法郎(約合人民幣27億元),國海證券也指出,由於低價策略,韓系品牌奧齒泰的毛利率低於歐美品牌10%以上,利潤受費用影響嚴重。

不過,鄒軍並不擔心集採後國產品牌醫生培訓不足的問題。在他看來,在種植體市場推廣初期,普及程度較低,但經過多年的培訓後,種植牙項目的普及程度已經提高。由於很多國產品牌的創新程度並不高,因此培訓的開展也比較便利。

“國產品牌可以直接和進口品牌品拼價格,因爲他們(國產廠家)不需要在培訓上投入太多,最多邀請一些講師來與醫生進行溝通或者學術交流,通過病例的分享,和當地用戶或潛在用戶建立聯繫,有助於產品銷售。”鄒軍對時代財經說。

對於有一定消費能力的患者而言,他們願意爲了更舒適的體驗而接受更高的價格。周進告訴時代財經,根據他的從業經歷,選擇中高端種植體的患者佔大多數。

李保平此前選擇的也是中高端的種植牙品牌,他告訴時代財經,如果種植牙集採落地,他也會考慮選擇國產品牌。

“種植一顆牙在3000~5000元是大衆能接受的範圍。集採走量的話肯定能更便宜,質量也會有保障。對於我們消費者來說,當然越便宜越好。種植流程都是一樣的,國產進口應該沒太大差別。”李保平停頓一會兒後又對時代財經說,“如果國產和進口價格一樣,我可能還是會選擇進口產品。”

(應採訪對象要求,文中李保平、周進、鄒軍均爲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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