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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任雪芸

來源/最話 FunTalk(ID:iFuntalker)

時代的一粒沙最終落到了脈脈的頭上。

一度被互聯網員工視爲情緒出口的職場社區脈脈,近日被爆出裁員。6月22日,有媒體報道稱其在端午節後開啓了一輪比例爲30%的裁員計劃。

對此,脈脈相關負責人回應媒體稱,近期,公司對員工做了結構性調整,整體優化比例小於15%。2021年,脈脈擴張較快,人員規模較去年年初增加近一倍。此次結構優化,是對擴張節奏的一次調整。

事實上,早在今年四月份,脈脈app中,關乎脈脈平臺裁員的內容已經在頻繁出現,而在此之前,這家公司的關鍵詞是“高福利”和“不卷”。

這很脈脈,這個因爲很難刪帖,而令大廠HR感到頭痛的匿名職場社區,就連自己的負面都不刪。

前領英中國區總裁沈博陽曾在一篇文章中提到,中國用戶對職場社交只有三個強需求,匿名社交、找工作、建立人脈。儘管他帶領的“赤兔”最終敗北,但這三個關鍵詞卻在日後被林凡在脈脈的業務中內化到了極致。

只是在這個以人而非企業爲核心的職場圈中,企業與員工逐漸形成了對立。理性來說,人力資源原本就是一種對手交易,但真要用各種具體的事情、宏大的價值觀,將這種對手關係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多少有些殘酷。

談到這種對立,林凡近期接受《中國企業家》採訪時多次表示,希望平臺中的信息流轉應該是平等的,人和人之間的溝通和對話也應該是平等的。

這句話未必會得到很多HR的理解和支持,因爲在脈脈,企業都是實打實的名字,而員工在發帖時通常只用一個代號。

在經歷大裁員時,企業的這種痛感會特別明顯,因爲很多離職員工仍然會以公司員工的名義發帖,但對他們的管理簡直鞭長莫及。

本質上,這其實是一種信息的不對稱,要知道,每一個信息的不對稱都蘊含着商機。

批量舉報與撞庫

裁員,是每家公司HR最頭疼的事情,有時候這種壓力不僅來自內部,也來自外部。

互聯網行業資深HR莉莉(化名)依舊記得,那時她所在的公司發生了大規模的裁員現象,沒幾天,脈脈的同事圈裏都罵瘋了。“說實話,匿名之下,爆料中真的會有不少的虛假信息,因爲影響公司的品牌,我們很想解決。”

這些攻擊公司的帖子有時會出現在同事圈裏,有時會出現在開放社區裏,發帖者雖然匿名,但卻被標識爲公司的員工,其實公司也弄不清,這些發帖人到底還是不是自己的員工。這是因爲,按照脈脈的規則設計,在未人工干預的前提下,用戶擁有是否更改個人簡歷的自主權,即一個用戶雖然已經從A公司離職,但只要他自己不在後臺修改簡歷,發帖時仍然會被標識爲A公司員工。他仍然可以自由登陸同事圈,並且發帖。

正當莉莉頭痛不已時,脈脈的人提供了一種名叫“撞庫”的服務選項。

在黑客的世界裏,撞庫是一種攻擊技術,通過收集泄露的用戶賬號及密碼信息,生成對應的字典表,從而去批量登陸其他的網站。而在脈脈的語境中,這個詞語被解釋爲幫助公司解除外界對於其“品牌”侵擾的對策之一。

莉莉告訴《最話》,“我們提供公司員工的在職名單,脈脈拿到後在一個黑盒裏和他們的人才庫對比,把那些離職員工給‘撞’出去。”

《最話》從接近脈脈人士瞭解到,上述撞庫服務按單次收費,每次20萬元。“我們沒有簽單,一方面擔心員工信息被泄露,另一方面裁員是持續的事情,我們擔心形成依賴,畢竟價格也不便宜。”莉莉說。

的確,互聯網公司的裁員和優化往往會分批次進行,每一批次又會持續一段時間,這就讓人員的流出成爲了一種常態。作爲公司的HR部門,其實也很難把握究竟在哪個節點去選擇與脈脈撞庫。有時候可能還沒撞,人先走了,負面的帖子也已經發出去了。

據瞭解,今年,脈脈針對類似的互聯網HR“頭痛症”,又迭代了一版“治療方案”,不再撞庫了,而是改成了批量舉報。

上述接近脈脈人士告訴我們,現在企業可以在線上直接使用批量舉報功能,每次批量對100個人的身份進行舉報,需要上傳舉報文件,例如提供離職證明,這樣就可以一次性處理這100個人的身份信息。“處理後,非在職員工就不能進入同事圈查看和發帖了,可明顯減緩此類問題。“

“非在職員工的情緒會多一點,容易帶節奏。”上述人士表示。

不過,雖然批量舉報由企業在線上自主發起,但其實也是收費的,據介紹目前的定價爲20萬元/年,不限次數。

這種方案顯然比之前撞庫更容易讓企業接受,理論上來說,企業可以一直循環對離職員工信息進行舉報處理,只是如果企業一次性裁員幾千人,這類工作可能會給HR造成負擔。

對於脈脈來說,這項業務當然意味着巨大的商機,尤其是在互聯網公司淘汰率加大的當下,因爲在這個平臺上,目前運營着超過2萬家千人以上公司的同事圈。

林凡的社區夢

不久前,《最話》曾向脈脈的一名級別不低的離職員工詢問,是否瞭解“撞庫”業務,對方表示一無所知。

從林凡的朋友圈裏,同樣也看不到相關內容。在那裏,有關同事圈的治理方案,看起來要陽春白雪很多。

今年6月中下旬的朋友圈裏,林曾發起過這樣一個話題——同事圈自制管理方案探討。

在他的描述中,在目前脈脈的規則體系下,員工似乎佔據了相較於企業更強勢的話語高地。或許是爲了平衡這座天平,他向朋友圈的一衆行業人士、高管們發出邀請:

“歡迎各位CEO、HR和各界人士看到這個帖子後留言或者和我一起探討,在和員工平等對話的前提下,CEO應該擁有什麼特權?除了CEO以外,哪些管理層又該擁有怎樣的特權?”

在林凡那條朋友圈下,他曬出了“同事圈用戶自治方案”的截圖。

上面寫道,“爲了構建良好的社區氛圍,共建同事圈內容生態,平臺會逐步將圈子管理權移交用戶,實現社區用戶自治。”同時也給出了詳細的用戶貢獻度計算方式、票數分配機制、帖子投票治理方式,以及CEO特權。

林凡提到,今年7月份,這一方案或將在一些公司試點。一位公關覺得,這或許是脈脈在向企業端靠近,畢竟此前的林凡曾拒絕過無數投資人和CEO的刪帖/查信息的請求,也如他所言,脈脈也因此接了無數的官司。

事實確實如此。2019年,脈脈用戶曾以嗶哩嗶哩員工身份在職言區發佈信息,被B站以“利用虛假用戶發佈、傳播虛假不良言論、構成商業詆譭的不正當競爭行爲”告上了法庭。

近日,在作業幫與脈脈的一審民事判決書中,脈脈再次因同樣的理由被告,且因在收到作業幫法務函後未及時刪除不實帖子而被法院判令承擔連帶責任。

不止於此,據中國裁判文書網顯示,百度BOSS直聘等都先後將脈脈告上法庭。

但即便與如數大公司交惡,林凡仍然是匿名職場社區的捍衛者,這是他身上最突出的標籤了。上述離職員工告訴我們,作爲2000年初的清華理工男,林凡身上有很深的程序員氣質,他有和宿華等人很接近的思維邏輯,認爲UGC社區的活躍度,代表着一家公司的價值。

在一些員工和林凡的接觸中,每個人都被傳達過的一個觀點是,脈脈要做的是社區,而且與領英不同,這個社區一定有匿名的屬性。

於是,在2014年,脈脈甚至於將自己的宣傳標語從“中國版領英”改成了“工作版微信”,不斷弱化招聘功能,推出了羣聊和私信,進一步靠近“職場社交”。

“中國的職場裏大家普遍壓力都比較大,用戶有非公開表達的需求。”林凡終於抓住了C端用戶的表達痛點,在職場+社交+匿名的加持下,脈脈的註冊用戶開始飆漲。2019年6月,脈脈的月活數據爲740.5萬,同一時期的領英僅剩88萬。到了2020年6月份,脈脈用戶總數已經突破了1.1億。

在2021年初接受媒體採訪時,林凡提到,拼多多60%的員工都是脈脈的日活用戶,字節跳動有8000名研發工程師,其中6000名活躍在脈脈的職言、同事圈裏。

對於脈脈的崛起,沈博陽也在一篇文章中評價,它的確踩中了“自帶流量”的匿名社交,從而火了起來。

當然,這種匿名的職場社交併不受企業歡迎,但林凡仍然堅持這麼做,在接受採訪時,他一度把球踢給了對方,那些向脈脈提出過抗議的公司,“當所有公司都有平等對話的內網,職言就可以關掉了 。”林凡說。

這句話應該也可以這麼理解,職言現在沒有關掉,是因爲並非所有公司都有平等對話的內網。

孤島

令人遺憾的是,儘管互聯網裁員是脈脈的一種商業變現要素,但作爲互聯網公司的脈脈,其實也在裁員。

“脈脈一共就700人左右,這次是業務部門有部分員工被優化,那些離增長比較遠的部門纔是重災區。”一位接近脈脈的人士告訴《最話》。

他說,和公告所言一致,這次裁員的確是發生在端午節前後,最直接的原因是增長乏力。上海封控一個月以後,緊接着是北京,市場大環境影響下,脈脈的商業化越來越難。

在內部看來,這是林凡做出收縮決定的直接導火索。事實上,市場上關於脈脈的商業化表現,在領英退出中國時、在競品發財報時,在脈脈的八卦上熱搜時,都會被反覆拿出來“咀嚼”。

公開資料顯示,脈脈的產品被分成了三個部分,包括社交業務,內容業務,商業化業務,以及個人相關模塊,相對應的是營收業務是僱主品牌廣告、會員和招聘。

從招聘業務看去,在拿到的一份脈脈招聘產品價格表單中,脈脈的招聘套餐被分成了標準版和高級版。標準版有6個賬號,價格爲39800元一年,高級版有12個賬號,價格爲88000元一年。

但被吐槽的點在於效率本身,一位HR告訴《最話》,可能是因爲簡歷庫不夠豐富,脈脈的匹配效率極低。這就導致企業在做招聘預算時,脈脈只能喫到很小的一部分份額。“我們用了BOSS直聘、獵聘和脈脈,在脈脈上花的費用只佔到了個位數比例。”

據前瞻產業研究院統計的數據顯示,截止去年年底,前程無憂、BOSS直聘和獵聘三大頭部玩家,已經佔據了中國互聯網招聘市場近70%的市場份額。

後來,脈脈還推出了“企業號2.0“、“可以聊”等招聘功能,但在格局初現的當下,也都被淹沒進平臺的滿屏職場八卦中。

在僱主品牌廣告業務模式下,一位瞭解過的HR表示,這是定製化的,通過內容獎項等服務,爲企業提供一整套僱主品牌的服務。

可矛盾的在於,僱主品牌和招聘業務被放置於一個“C端負面言論”主導的環境下,企業的錢包已經難以向脈脈敞開。

林凡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在此前接受《中國企業家》採訪時,他提到,每次開會時候,廣告、招聘的負責人跟職言的負責人都要打架。“廣告部門會認爲,職言負面影響了廣告主的投放,而招聘業務負責人也覺得會影響企業HR的招人效率。”

至於會員業務,有用戶向《最話》抱怨,通常是被扣了續費才發現自己買過脈脈的會員。根據其平臺顯示,脈脈的會員單價達到了每月68元。

在C端用戶層面,去年拼多多辭退脈脈上爆料員工一事,將脈脈置上了風口浪尖。原有的匿名屬性遭遇了衝擊,在如今的脈脈平臺上,一些負面帖子下,提醒貼主減少信息泄漏,吐槽脈脈匿名不安全的聲音時而出現。

看起來,那個曾經試圖當一個平衡者的脈脈是越來越難了。

此前,脈脈曾對外透露,其在2016年就實現了盈虧平衡。但林凡又在2019年10月表示,“公司接近盈利”。《最話》從一名去年面試過脈脈的員工處得知,HR曾說,脈脈是盈利的狀態。

而同樣撲朔迷離的不止是脈脈的盈利狀態,在一些媒體的報道中,有人說脈脈的招聘業務佔比在20%,居於其他兩個業務後,也有人說招聘的收入已經過半。

2019年,林凡多次在公開場合提到了上市的計劃。一位接近脈脈的人士也說,就是2021年,林凡還曾聊過上市的隻言片語。而到了今年,他已經閉口不提。翻閱公開信息,我們發現,脈脈的最新一輪融資已經停留在了四年前。如果這家公司尚未盈利,那麼危險的確在向它靠近。

當然,從林凡的公開發言中,你能感受到的仍然是平和和理性。他談的最多的還是企業與員工的關係,認爲彼此的“博弈本質是話語權之爭”。有意思的是,雖然是一名企業家,林凡一直反對996,他一再呼籲互聯網應該慢下來,在職場上鼓勵競爭,但不鼓勵內卷。

根據我們的瞭解,在這方面,他做到了知行合一,脈脈的確一點都不卷。“我們提倡別的公司不996,總不好意思自己996吧。”上述離職員工表示。

另一些員工向《最話》補充了細節,“早十晚七,不打卡,十點半大家才陸陸續續地來。”“一個簡單的產品需求,幾個月都不解決,一直在排期。”“在一些高層會議上,甚至聽不到爭論,氣氛相當和諧。”

這樣的氛圍放在互聯網行業顯然是格格不入的,於是脈脈最終長成了一座孤島。

一位接近過脈脈的行業人士告訴《最話》,林凡每天都會寫日記,但是隻開放給總監級別及以上的人看。“不過,在一些向下傳達的隻言片語中,也能感受到他的壓力。畢竟這個公司已經成立9年了,大家都需要一個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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