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帥氣,多金,還教我賺錢。”小心,這很可能不是什麼令人羨慕的“男友力”,而是詐騙分子精心設計的“殺豬盤”。

根據公安部的數據,目前電信詐騙總體形勢仍然嚴峻,案件仍高發多發,特別是坊間稱爲“殺豬盤”的網絡交友誘導投資賭博類詐騙上升迅猛。

“殺豬盤”裏沒有愛情,只有一羣磨刀霍霍的“屠夫”,詐騙對象重點是單身女性。從所謂的“找豬”到“養豬”,再到“殺豬”,這類詐騙案件呈現出非常明顯的集團化和專業化特徵,結果往往是受害人被騙金額高、案件偵破難、挽回損失難。

“高富帥帶我致富,險些萬劫不復”

回憶起2020年那場網戀,廣東東莞的賀女士至今仍心有餘悸。26歲的她當時剛碩士畢業,找工作間隙在家無所事事,於是下載了一款熱門社交軟件打發時間。一網名叫“田鑫”的年輕男子主動加她好友,耐心打聽她的情況,同時有意無意給她發照片,透露自己事業有成、帥氣多金。

被對方的“高富帥”特質和“高情商”話語所吸引,賀女士很快和田鑫聊得火熱,並加了QQ好友,向對方訴說自己家庭條件一般、難以找到工作的憂慮。田鑫“不經意”向她透露自己在一款叫“騰訊理財”(實爲冒名)的軟件中下注,掙了不少錢,這讓急於掙錢的賀女士很是心動。

通過田鑫發來的二維碼,賀女士進入虛擬房間,“客服”引導她向既定賬戶充值,隨後開始遊戲。“一開始我投了幾千元錢,確實回本了,他就鼓勵我再投,前後投了1萬多元。”賀女士說,自己在網上查過,“騰訊”確實有這款產品,且後期田鑫也陸續投注,她才深信不疑。隨着投注金額增加,缺少經濟來源的賀女士只好在田鑫指導下從各種渠道套取現金貸款,又向親友借了不少錢,湊了17萬餘元。

一天晚上,田鑫準時發來二維碼,賀女士繼續投注,本以爲能賺取更多現金,卻發現之後後臺關閉,而田鑫也再不理會自己。“當時我才意識到這是個騙局,還在網上查到這是‘殺豬盤’,特別絕望。”賀女士說,在受騙後的一年多時間裏,自己時常處於抑鬱狀態,每個月的工資都要用來還貸。

“不光是經濟損失讓我痛苦,想到自己付出感情的人這樣騙自己,我幾乎連自殺的心都有了,經常半夜做噩夢哭醒。”賀女士說,覺得自己是“最好騙的那個”,並感到十分丟臉——從“戀愛”到被對方拉黑,前後不過15天時間。

賀女士是公安部掛牌督辦的“3·28”特大跨境電信網絡詐騙案的一名受害者。該案作案人員在網絡社交平臺廣撒網,以戀愛爲名,接近年齡在25歲到40歲之間單身或情感空虛女性,誘騙對方參與網絡賭博共同賺錢,將對方喫幹榨淨後再拉黑。

據對案件一審公開宣判的寧夏西吉縣人民法院有關負責人介紹,從2019年4月至案發,這起“殺豬盤”案件的196名受害人,共被騙取錢財2796萬餘元。

相比大部分受害人,賀女士被騙取的金額還算較少,有的受害女性近半年時間被騙金額高達200多萬元。“‘殺豬盤’大部分是將受害人喫幹榨淨才罷休,一些報案人都傾家蕩產,精神崩潰了。其中仍有不少案件難以偵破。”西吉縣人民法院刑事審判庭庭長卜旭偉說。

“殺豬盤”目標人羣不只是單身有情感需求的女性,還有熱衷投資理財的男性。除了誘騙受害人投資、賭博,“殺豬盤”詐騙分子近期還以“愛你就爲你買房”等新套路展開攻勢,騙取被害人身份證、銀行卡賬號等信息,將被害人財產轉移,在神不知鬼不覺中完成詐騙。

更可怕的是,“殺豬盤”受害者往往會二次受騙。“戀人”只要說“我也虧了,沒關係,我們還可以再撈回本”,不少受害人就會信以爲真,再次投注。一些不法分子還會在“殺豬盤”受害者聚集維權的平臺或聊天羣內潛伏,僞裝成專業人士,謊稱能幫受害人挽回損失,讓受害人再次受騙。

騙子“戀商”高?全是“話術寶典”在撐腰

從表面來看,“殺豬盤”雙方“實力”並不對等,受害者中不乏高學歷、高收入的女性,而詐騙團伙成員基本爲低學歷、無正式工作的男青年。半月談記者調查發現,作爲一種新型網絡詐騙犯罪,“殺豬盤”的每一個環節都表現出明顯的集團化、專業化犯罪特徵。

已經落網的曾某和鍾某曾是“3·28”特大跨境電信網絡詐騙案的“老大”。兩人在萌生了靠經營網絡賭博掙錢的想法後,偷渡到緬甸,租下兩層樓,建立了“財神國際集團”,置辦了多臺電腦、多部手機,購買、借用大量銀行卡、社交平臺賬號、手機卡等,並在網上購買可以隨意操作後臺的惡意賭博軟件,隨後開始“招兵買馬”。

通過不斷發展“下線”,公司逐漸形成以老闆、總監、財務、代理、組長、組員爲組織架構,層級分明、管理嚴格的犯罪集團,並組建多個詐騙小組。“和你聊天的看似一個人,其實背後是一個專業團隊。”卜旭偉說。

從“3·28”案件來看,詐騙分子多爲無正式工作的年輕人,他們對現狀不滿,幻想“一夜暴富”。

技校畢業、從事廚師工作的張某,因常在朋友圈抱怨生活不如意,被同學馬某盯上,在馬某連哄帶騙下,偷渡到緬甸,成爲“財神國際”的一員。在擠滿工作人員的毛坯房裏,他首先接受了“洗腦”——被騙的人活該被騙,年輕人要努力掙錢。隨後,他獲得了“工作指南”“操作流程”“話術本”,開始給自己包裝身份,通過大量虛假照片打造“高富帥”人設,在社交平臺加女性網友廣撒網。

據張某交代,在聊天的過程中,他們會首先摸清對方的底細,再根據“感性”“理性”備註分組,據此使用“話術本”中不同的套路。“話術本”堪稱“史上最全戀愛寶典”,無論詐騙者是男是女,“話術本”都能將其變爲“高富帥”的白馬王子。

卜旭偉說,有被告人中途不忍心繼續詐騙受害者,和對方透露自己是騙子,對方反而更認定他是“高富帥”。賀女士回憶說:“當時就像魔怔了一樣,被對方牽着鼻子走,他故意冷落我,我反而更加死心塌地。其實我連對方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見對方對自己產生情感依賴後,詐騙分子便會假裝自己要忙着賺錢,勾起對方好奇。一旦對方上鉤,他們就把準備好的素材發給對方,說自己發現了投資理財平臺的漏洞。對上套的人,他們會分類施策:有的人充值一次就把她拉黑;有的人需要放長線,先自己投資替她“試水”,讓她產生信賴感,再給她一點返利,告訴她投得多才能提現,直到感覺她被喫幹榨淨就拉黑。

“殺豬盤”的專業性還體現在各環節都有明確分工。據張某交代,一般員工只負責“養豬”,到了“殺豬”環節則交給組長。他們的工資一般是底薪加提成,但詐騙1萬元以上纔有提成。

難點重重,亟待升級“人防+技防”

互聯網時代,人們在享受社交媒體等帶來的便利的同時,也需時刻警惕詐騙分子設下的各種圈套。當犯罪手段與犯罪套路不斷翻新,就迫切需要公安機關更新技術手段與轉變偵查思維,強化打擊力度和犯罪預防。

西吉縣人民法院副院長郭軍說,“3·28”案是他從業28年來遇到的最複雜的一起案件,和傳統電信詐騙相比,偵破“殺豬盤”案件主要存在以下難點。

——跨境犯罪調查取證難。據案件被告人供述,網絡賭博等在有些國家屬於合法行爲,從業者需定期向政府納稅,因此偷渡出去從事電信詐騙的不少。國內警方難以跨境調查,而犯罪分子大部分作案工具(手機、電腦等)都禁止帶出工作地,因此取證很困難。此次破案屬於查其他案件時的“意外收穫”,且由於無法瞭解到每名被告具體的詐騙金額,定罪量刑較爲棘手。

“犯罪集團裏還有幾個人在外面聽到風聲,至今沒敢回國,警方也不能出去抓人。”郭軍說。

——詐騙數額大挽損難。傳統電信詐騙一般是“一錘子買賣”,但“殺豬盤”放長線釣大魚,直至將受害者喫幹榨淨。“雖然集團詐騙金額大致統計了出來,但被告人銀行卡幾乎沒錢,全部通過洗錢公司進行財務轉移或揮霍了。”卜旭偉說,據不完全統計,“殺豬盤”案件挽損率不到萬分之五。

——社交平臺調查取證難。卜旭偉說,這起案件的證據主要是網絡平臺聊天記錄等,但同一批賬號“馬甲”被不同的人使用,且大量數據被清除,獲取一對一證據很困難。偵辦這起案件時,除了依靠市局警方技偵人員,還聘請了專業網絡公司參與其中。

“在犯罪手段日益先進的情況下,我們必須大量培養網絡技偵人才,網絡技偵手段還需升級。”郭軍說,第三方平臺在案件中負有重要責任,需通過立法等手段壓實第三方平臺監管職責。

除了公安部門的嚴厲打擊和專業技術手段防範外,打擊電信網絡詐騙,還需要社會各界的共同努力,加強反詐宣傳,淨化網絡空間。卜旭偉說:“與傳統發彩頁、傳單等宣傳相比,網絡宣傳效果更好、受衆更廣。此次案件庭審直播在抖音平臺觀看量超過1億人次,許多網友留言,產生了很好的宣傳教育效果。”

來源:《半月談內部版》2022年第7期

半月談記者:趙倩 馬思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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