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網 記者 張鈴8月的一天，26歲的李燕在北京接種了一劑二價HPV疫苗。幾天後，默沙東中國在8月30日宣佈，其九價HPV疫苗“佳達修9”擴齡，由16-26歲拓展至9-45歲。

這個消息讓李燕感覺“驚訝又遺憾”：兩年前，她就在深圳預約過九價，排隊一年多後無果。

九價疫苗擴齡後，疾病預防信息服務平臺“約苗”基於52650個用戶樣本調研發布的《女性HPV預防認知洞察報告》調研數據顯示，16歲以下等待接種人羣中，57.8%的人表示將優先選擇接種九價。16-26歲待接種人羣中，超86%的受訪者表示將繼續選擇九價疫苗。27-45歲的等待者中，64%的用戶計劃擴齡後預約九價疫苗。

即使默沙東方面已表態，將擴大全球產能、加大對中國市場供應，人們搶九價的難度也難見降低。

近幾年，無論是九價HPV疫苗唯一的供應者默沙東，還是國內外九價HPV疫苗的追趕者，都始終在投入資金建設、擴大產能。這筆資金的數字並不小：默沙東是超10億美元，康樂衛士是11億元，萬泰生物是近6億元。

疫苗專家、多個疫苗廠家在與經濟觀察網的交流中，認爲九價HPV疫苗的量產、擴產均存在重重難關。

目前僅默沙東一家獨大

“現在市場由默沙東壟斷，形勢對它特別好”，國內一家九價HPV疫苗在研企業康樂衛士昆明產業化基地工作人員向經濟觀察網感慨：“要等國內企業陸續做出來，纔會有一定的競爭。”

迄今，全球九價HPV疫苗僅由默沙東向全球70餘個國家供應。

作爲全球四大疫苗巨頭之一，默沙東曾研發出包括全球第一支重組乙肝疫苗、第一支埃博拉疫苗在內的諸多重要疫苗。2006年，默沙東推出全球第一支宮頸癌疫苗“佳達修”；2014年，默沙東推出全球第一支九價宮頸癌疫苗“佳達修9”。

按照疫苗涵蓋的病毒亞型種類，HPV疫苗分爲二價、四價和九價。其中，九價HPV疫苗適用於預防 HPV6/11/16/18/31/33/45/52/58 感染及因此引發的生殖器疣和宮頸癌等疾病。

默沙東的“佳達修9”憑藉先發優勢強勢進入中國市場，國內多家疫苗企業湧入這一賽道，但均處於在研階段。

“要供應全球這麼多女性的疫苗需求，是一件很有挑戰的事情。”萬泰生物證券事務代表告訴經濟觀察網。

產能提升需要時間。默沙東認爲，面對全球對HPV疫苗前所未有的巨大需求，已對現有的生產設施進行了擴建和最大限度的利用。

“要說默沙東一定沒有囤積居奇的想法，也未必，但主要還是因爲它要供應全球。在沒有競爭之前，不知道它到底是不是真的很難擴產。”疫苗專家陶黎納表示。

當前，中國適齡女孩接種率不足1%。預計到2025年，中國仍有2.34億9至45歲女性未接種HPV疫苗，假設採用三針給藥方案，還有7.02億劑的疫苗缺口。

國內產能已在建設階段

“佳達修9”供不應求，這給了國內疫苗企業機會。康樂衛士、萬泰生物、博唯生物、瑞科生物、澤潤生物等5家企業正在進行九價HPV疫苗的3期臨牀試驗。

按照上述企業已披露的規劃產能來看，五家企業年產能共計可達1.4億支以上，每年能夠供給5000萬左右的女性。

“國產的九價HPV疫苗快要上市了，咱們中國大陸地區動員能力相當好，生產能力很強，應該能把產能擴得很大。” 北京婦產醫院婦科腫瘤科主任醫師孔爲民向經濟觀察網表示。

國內幾家進入3期臨牀試驗的企業，已經在規劃九價HPV疫苗的產能。

在8月26日披露的半年報中，萬泰生物表示，九價HPV疫苗3期臨牀試驗和產業化放大進展順利，已完成商業化生產車間建設，正在進行產業化放大生產研究。截至今年6月底，萬泰生物在九價宮頸癌疫苗基地建設（一期）（二期）項目分別累計投入金額5.32億元、3064萬元。

2022年7月，萬泰生物宣佈，通過定增計劃所籌資金中的11億元，將投入九價HPV疫苗二期擴產建設項目，完成後設計產能可增加至6000萬支/年。

博唯生物的設計產能也不小。它在2022年上半年宣佈，計劃推進20條相關生產線的建設，建成後九價HPV疫苗年產能可達到4000萬支。

康樂衛士曾公佈，其設計年產能爲3000萬支。“一期包括幾條生產線的設備、發酵罐、裝置設備、包裝機等等，這些加起來投入了11億元左右，第二期預計投入3.5億元。預計整體投入是14.5億元。” 康樂衛士昆明產業化基地工作人員告訴經濟觀察網。

另一家疫苗企業瑞科生物曾披露，在其預計於2022年底完成建設的HPV疫苗生產基地一期，產能有望爲年500萬劑九價HPV疫苗，並且未來產能可能翻番。此外，如有需要，瑞科生物計劃在HPV疫苗產品商業化後，在預留土地上建造另一個HPV疫苗生產基地。

從生產到擴產 各有難題

作爲重組蛋白疫苗，九價HPV疫苗的技術已經相當成熟。但從實驗室走到生產線，這是九價HPV疫苗需要邁出的關鍵一步：從“0”到“1”。

國內一家宮頸癌疫苗企業的生產負責人告訴經濟觀察網，做好研發後，生產環節光是產業化研究，就需要至少三四年時間：“涉及到新建廠房、人員、設施、設備調試、運行、磨合，最終工藝放進來還不知道會出什麼問題，再去陸續解決問題。”

產能建設之初，廠家會先有概念設計，要怎麼做，然後把這些東西細化，實物做出來後，看跟理想的有沒有差異，再調整。“這個過程是一環扣一環的，前面任何一環做不好，後面都會扣不上。這個過程需要的時間會比較長，會有大量的人力物力消耗。”上述生產負責人表示。

他同時表示，國內幾家企業的九價HPV疫苗，技術路線是相似的，但走得路徑各有不同意味着，每家的生產線都要從零建起。

“想要照着別人抄或者跟着別人模仿是不可能的，得自己一步一步去摸索出來。各家有各家的難。”該人士表示。

“可以把新冠理解爲一個蛋白，九價疫苗相當於九個蛋白，要把九條生產線生產出來的蛋白混在一起，在疫苗車間裏用不同的罐子去生產，這個罐子生產這個型別，另一個罐子生產另一個型別，成本肯定會高。”陶黎納解釋。

而擴產問題，也不是簡單的複製粘貼，即便是早已實現規模化生產的默沙東，擴產也並不容易。

2017年至2020年，默沙東耗費四年時間，將全球HPV疫苗供應量增長了近一倍。默沙東預計，2020年至2023年，還能將全球HPV疫苗供應量再增長一倍。

默沙東向經濟觀察網表示，近年來已投入超過10億美元提高已有的HPV疫苗生產設施的產能、建造新的生產設施。

2022年4月，默沙東宣佈已對位於美國弗吉尼亞州埃爾克頓的疫苗生產設施進行了擴建，完成建設面積12萬平方英尺。

新的生產線，意味着設備在更新換代，工藝的控制、參數都會有差異。另外，人員、團隊、管理方式和風格，這些都會對生產有影響。

“在擴產新建生產線時，要保證工藝的一致性，它必須要高度複製一號、二號的生產設備。”萬泰生物證券事務代表解釋。

“從1到100再到1000，它不是簡單的等比例放大。生物這個東西是很奇妙的，可能換了一個地方，換了根柱子，可能都會遇着一些從沒遇到過的問題” ，上述生產負責人表示：“擴產還面臨着新的法規、合規問題，要符合GMP，質量體系、管理體系。默沙東在國外也是一樣的，要符合國外的管理政策。”

新生產線還要面臨爬坡的問題。萬泰生物就曾在其定增問詢回覆函中表示，九價HPV疫苗產業化基地運營期第一年投產率只能達到12%，六年後才能爬坡至90%。“不僅是九價，我們的二價產能也是一點點往上爬坡的。”

“量產的爬坡問題，可能實驗室階段，發酵只是幾升的培養規模，會有一個控制參數，但是到了要培養幾百升甚至上噸的規模時，控制參數會有很大的變化。”上述生產負責人解釋。

也有企業對擴產的難度表示樂觀。康樂衛士昆明產業化基地工作人員告訴經濟觀察網：“我們九價疫苗的技術難題已經在前期全部克服了，只是還需要一個技術轉移、工藝放大的過程。這個過程並不會很難。我們最初就考慮到了復刻的問題。”

一些不可忽視的因素

在諸多的干擾中，疫情是最新的因素之一。

默沙東製造部高級副總裁Jacks Lee曾表示，過去幾年裏，公司對埃爾克頓工廠生產設施的擴建受到疫情的影響。

國內幾家疫苗廠家也有類似的煩惱。萬泰生物證券事務代表告訴經濟觀察網，由於疫情在內的因素，可能會導致關鍵的工藝設備無法按期交付。

康樂衛士昆明產業化基地工作人員也提到，由於疫情在內的各種原因，廠房的工期一直滯後，可能會導致後期在昆明的中試時間往後推移。“希望代建方能夠儘早把廠房交給我們，讓我們的疫苗能在預計的時間上市。”

風險和收益也影響着企業對產能的安排。

“如果默沙東把投入提高到20億美元，兩個地方同時動工，當然可能實現雙倍的擴產。但它需要算一筆經濟賬。”上述生產負責人表示。

國內幾家疫苗企業也表示，在做廠房設計時，會設計一個理想化產能的狀態。後期會市場的反映情況調整生產，避免出現產能過剩的問題。

萬泰生物證券事務代表告訴經濟觀察網，需要做風險預防，根據滾動銷售計劃制定生產計劃：“上市後的產能，我們會根據市場的情況進行相應的調整。”

還有專家認爲，重組蛋白疫苗有可能被mRNA技術顛覆，這對各大企業重金擴產釋放出不利信號。

另外，一個不可忽略的情況是可能改變的接種劑次。

2022年4 月，世衛組織免疫戰略諮詢專家組的一次會議認爲，只接種1劑次HPV疫苗，可以產生和2-3劑次同樣的免疫效果。這讓HPV疫苗廠家一度產生恐慌。

陶黎納認爲，接種程序將會在五到十年後改變。屆時，國內的九價HPV疫苗也將陸續上市，九價產能的困局將得到極大緩解，甚至不復存在。“這樣可能存在的趨勢，廠家也會預判到，或許影響到國內外廠家產能建設的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