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財經十一人

“如果打了三到四針疫苗,即使是在80歲以上,死亡率還是比正常的季節性流感要低”

文 | DeepMed深醫

奧密克戎毒株,一度給各地防控,給每個人都帶來了困惑、焦慮,乃至恐懼。

然而,疫情演變至今,我們到底應該怎樣看待奧密克戎毒株?未來又會有哪些趨勢?其致病性致死率究竟如何?長新冠、後遺症到底危害多大?這篇與病毒學家、香港大學李嘉誠醫學院生物醫學學院教授金冬雁的訪談,解釋了很多的答案。

而值得所有人注意的一點是:絕大多數奧密克戎感染者,症狀表現與流感及普通感冒無異。

以下是與金冬雁教授的對話,並經過金冬雁教授親自審覈、校訂。

絕大部分不是肺炎主要症狀與流感及普通感冒無異

問:如今我們面對的奧密克戎變體,和2020年武漢疫情時期的新冠病毒,是怎樣的一個關係?它爲什麼會成爲我們今天面對的最主要的病毒類型?

金冬雁:奧密克戎和武漢疫情時期的病毒都屬於新冠病毒。奧密克戎應該是從原始毒株經過多輪進化而產生的,兩者相比在3萬多個基因位點中有50多個突變,其中30多個出現在S基因。但是,奧密克戎究竟是怎樣從原始毒株衍生出來的,至今仍然是一個謎。與原始毒株相比,奧密克戎有比較多的變異點,它們到底是從什麼地方來的,目前有三種假說。

第一種是,它可能是在動物身上傳播了一段時間,然後再傳到人。第二種是,它可能是在一些免疫缺損的病人,像艾滋病人的身上,傳播演變了一段時間,然後傳回來的。第三種假說是,它可能是一個沒有人去監測疫情情況的、不知名的國家發展起來的,但是因爲沒有什麼人監測,所以很長時間以後,就不知道它是怎麼突變的了。所以我們一發現它,它就一下多了很多的突變。

但是我們現在對它的研究可以有一個比較清楚的結論,那就是它實際上是爲了適應人體有抵抗力的環境而產生的。

它生存的大前提就是人體已有免疫力,所以與生俱來其致病性必然是大幅度降低。也可以說,它以降低致病性作爲條件或代價,提高了免疫逃逸性,以便在已經有免疫力的人裏頭,還能夠生長複製。所以它會造成突破性感染,也就是打了疫苗還會感染,因此在2021年大家都接種了疫苗、都有了抗體以後,它就變成了主導性的毒株。如果全世界大多數人都沒打疫苗沒受感染,現在占主導地位的仍然會是德爾塔。

問:普通人感染奧密克戎變體後,常見的症狀是什麼?和2020年早期的病毒有什麼差異?

金冬雁:無論是早期的病毒還是奧密克戎,感染普通人後主要都是引起流感樣症狀。但早期的病毒在肺部複製得較好,比較多的感染者有肺炎,肺部影像學可見磨玻璃樣異常。輕症患者及無症狀感染者相對較少一些。到奧密克戎變體成爲優勢毒株後,病毒更偏愛在上呼吸道即鼻腔及氣管複製,在肺部複製則較差。

所以絕大多數奧密克戎感染者表現爲典型的流感樣症狀,主要影響上呼吸道,與流感及普通感冒無異。不做抗原或核酸檢測,已經很難區分新冠病毒、流感病毒或者其他引起普通感冒的鼻病毒或冠狀病毒感染。奧密克戎的無症狀感染及輕症的比例顯著提高,佔總感染人數的99.5%以上。

在接種過疫苗的突破性感染者身上,奧密克戎更是輕上加輕,症狀更輕,病毒量更低,病程更短,傳染期更短,傳染性也更弱。目前內地確診人士中大多數都是突破性感染。

問:本輪國內疫情爆發後,有地方衛健委向公衆介紹,新冠肺炎是自限性疾病。您如何看待這個說法?

金冬雁:首先,我們講新冠肺炎這個說法是不對的。我經常講了,就叫新冠病毒病,人家本來是沒有肺炎的。世衛組織本來建議用的是covid 19,直譯過來就是2019冠狀病毒病。當時我們的衛健委根據當時的情況,把這個叫成新冠肺炎。那到了現在,把它叫成肺炎就不對,絕大部分都不是肺炎,說是肺炎是不準確的。

其次,沒錯,新冠病毒病就是一個自限性、自愈性的疾病。現在對於絕大多數人,99.6%以上的人,都是自限性自愈性的。

問:您前面提到的奧密克戎變體的免疫逃逸也是人們普遍關注的一個問題。免疫逃逸會抵消我們打疫苗的效果嗎?

金冬雁:什麼是免疫逃逸呢?用一個比喻來說,人體的抗體和免疫力,是人自己的免疫系統製造出來的特效藥,用來對抗病毒的。病毒跟它你來我往,也要想辦法躲避。抗體的真刀真槍來了,千軍萬馬,奧密克戎爲避其鋒芒而丟盔棄甲,通過變裝逃過一劫,還能繼續存活生長。這就是免疫逃逸。

但是,這個千軍萬馬它是避不了的,因爲人的免疫系統高度智能化,能把這個病毒的特點都記住,集中展開多兵種多角度攻擊。奧密克戎雖然能夠逃避人體免疫力的那麼一小部分,大部分免疫力還是要起作用的,我們過去打的疫苗,我們過去受到過的感染,還是能夠很好地對抗它。變裝的奧密克戎雖然存活下來,但其感染後還是被人體免疫系統認出來並且被打得落花流水。所以它的致病性大幅度減弱,這跟武漢時期原始毒株初次來襲的情況有很大的不一樣。

它雖然會造成突破性感染,也就是打了疫苗還會感染,但是這個突破性感染的特點是啥呢?正如前面所說就是傳染性進一步下降,傳染期進一步縮短,主要的臨牀表現不是無症狀,就是輕症。今天的感染病例大部分都是這種。不是說疫苗完全沒效,是疫苗一方面可以減少感染,另一方面即使防不住感染,也可發揮重要的防重症以及減少病毒再傳播給其他人的作用。但是我們習慣將疫苗的效果看成是全或無,要麼完全防止感染,要麼完全跟沒打疫苗一樣,很多報道甚至專家的解讀也給人以錯覺,沒有正確認識和理解疫苗的多重保護作用。

一言以蔽之,疫苗對奧密克戎還是很有用的。以過去武漢時期的原始毒株爲藍本做的疫苗,到現在還能夠非常有效地防奧密克戎,雖然不完全,但還是非常有效。

首先疫苗還是能減少感染概率。我們看今年香港的數據,如果一針疫苗都不打,那麼感染奧密克戎的概率大概是50%。如果打了三針的科興疫苗,那受感染的機會大概是10%,如果是三針的復必泰疫苗,受感染機會大概是5%。

但是不是說疫苗能夠絕對防止感染。有人看到香港受感染的人裏面,有82%都是打過疫苗的,18%沒打過,就說打了疫苗的人更容易感染,那是絕對謬誤。要算這個概率,一個是50%,另一個是10%或5%。

第二方面,疫苗還是能夠非常有效地減少重症和死亡。重症現在比較難界定,有些人說吸氧的叫重症,有些人說進ICU的才叫重症,各說各話比較難,那我們就看死亡率吧。

看今年香港疫情的數據,如果一針疫苗都不打,死亡率是2.32%;如果接種兩針科興,是0.36%;兩針復必泰,是0.06%,也就是萬分之六;如果混合打兩針科興加一針復必泰,是0.04%;如果三針科興是0.14%,很接近流感的死亡率了;四針科興呢,是0.11%。

就是說,如果打科興疫苗要想防重症,還是打三針比較好,所以現在香港政府就要求打三針,一定要打三針,從減少感染,或者是減少死亡的數據來看,都是打三針比較有效。我們還強烈建議老人及免疫力低下的人要打第四針。

問:今年以來,我們的直觀感受是奧密克戎非常快。今天奧密克戎變體的傳播性是怎樣的?如何認識它的這個特性?

金冬雁:關於這個傳播率的問題,我們要解決一個很大的誤區,我們的學者專家過分強調說這個變種傳染性很高,傳播率非常厲害。現在好多人把奧密克戎說得防不勝防,好像所有的防控措施都無效,實際上不是這樣。

這個傳播率我們要看兩個數據,一個叫基本傳染數(R0),它是說在沒有免疫力,而且沒有社交距離措施的環境下,一個人平均能傳多少個人。

奧密克戎的R0可能達到10。但是在真實世界裏面,這是不存在的。現在我們中國內地或者國際上各個城市都不太存在有完全沒接觸過病毒抗原的人了,因爲大家都打了疫苗,或者是已經經過了自然感染。

在香港,從5月到現在11月,這個奧密克戎的有效傳染數(Rt),這個就是在真實世界裏面的傳播率,從來就沒超過1.5,就是一個人根本傳不到1.5個人,大多數的情況是在1.2,甚至有幾段時間還在1以下。如果能夠維持在1以下,就代表這個疫情受控了。

就算是在我們現在疫情的熱點地區,廣州市的海珠區,11月11號公佈他們計算出來的Rt也就是1.6,就是說一個人就是能傳1.6個人。所以它傳播實際上是受侷限的,不是真的有那麼能傳。也就是說,我們身體裏的免疫力還有我們採取的防控措施都發揮了一定的作用,已經有效地減慢了奧密克戎的傳播。

這個參數跟人口基數沒有關係,但跟大家有沒有抗體有很大關係。我們同事在今年2月做了一個調查,當時香港市民裏頭,20%有中和抗體,所以那個時候它的Rt值就能達到6。到5月的時候呢,90%多的人都有中和抗體了,這個情況下,它就變成是一點幾了,就上不去了。這說明最主要還是要看大家的抗體,還是要打疫苗。如果疫苗打得好,這個病毒是傳不起來的。

問:奧密克戎變體有潛伏期嗎,是多久?有說法稱測核酸也不一定能找出全部感染者,您怎麼看?

金冬雁:有人關心潛伏期問題,實際上是擔心這樣一種情況:有一些人,各種檢測全是陰性的,但有很強的傳染性。這種人不是沒有,但是非常非常少,我認爲大家不要去鑽牛角尖。特別是對大多數已經打過疫苗的人,這種情況幾乎是不會發生的。

我認爲更值得關注的反而是反過來的情況,就是雖然一個人核酸陽性,但是他根本沒有傳染性。

我們來比較一下抗原檢測、核酸檢測的結果和感染者傳染性之間的時間相關性,從下圖就可以看到抗原檢測的相關性要比核酸好得多。單次檢測來說,核酸能比抗原更靈敏,大概也能早一點點發現處於感染極早期的感染者,可是這一點點時間在公共衛生角度是不太重要的。

核酸與抗原檢測在這方面的差異不大,因爲在此感染極早期,病毒核酸和抗原都會在短時間內上升到很高的水平。但是後面等到他沒有傳染性了以後,他很長一段時間還是核酸陽性。還抓去隔離,根本就是做無用功,浪費資源,瞎耽誤。

就是說如果一個人抗原陽性,那有傳染性的可能性是最大的。核酸呢?如果陽性,其實有很大一部分的人是沒有傳染性。所以抗原檢測的結果是反映傳染性的一個更好的指標,多做幾次抗原,就能準確地把所有傳染性強的人找出來。

你問這個潛伏期是多少天,我覺得是一個僞命題,或者是沒什麼意義的問題,你管他有多少天,他沒有傳染性就沒關係了嘛。我們最重要的是找出來一個人有傳染性或者傳染性強的時間。

但是說測核酸找不到感染者,只要安排得當,這個可能性是很低的。一個人受到感染,每天或隔天連續測三次核酸或者連續測三次抗原,陽性的機會是98%,只有2%的漏檢。連續三次核酸檢測與連續三次抗原檢測,精確性不相上下。

說測核酸測不出全部感染者,可能是什麼情況呢?如果只測一次兩次,確實存在漏檢的可能。必須連續測三次才能最大限度避免漏檢。再有就是當一個時候,受感染的人已經很多了,這時候如果還要去集體測核酸,測的時候一聚集,一不小心它就又傳出去了,就是原來的感染者又傳染給更多的非感染者。於是隔了兩天就又新增了。所以測來測去測不完,越來越多,好像是因爲核酸檢測查不出來,其實不是。

如果是大家在家測抗原,如果感染了,有一點不舒服,就呆在家裏面,家人也非常注意,讓他住自己一間房,家人沒有傳播,社會也沒有傳播,這個傳播鏈就斷掉了。香港2月份的時候就是靠這個辦法扭轉局面的。

即便八十歲老人打好疫苗後危險性也低於流感

問:目前奧密克戎變體的致死情況是怎麼樣的?

金冬雁:現在奧密克戎的死亡率是非常非常低的。特別是在已經接種了疫苗的人士身上,它的死亡率就更低了,在多個羣組,80歲以上羣組和不計年齡羣組,它都比季節性流感要低。它的致病性是不強的,跟原來武漢時期的原始毒株有很大的不一樣。

以香港的數據來說明,80歲以上年齡組的感染新冠病毒的死亡率,如果一劑疫苗也不接種是14.70%,要比接種三劑科興疫苗高8.3倍,比接種三劑復必泰疫苗高15倍(見下圖)

同一80歲以上年齡組也是季節性流感感染死亡的高危組別。根據美國疾控中心數據,2018年季節性流感中美國每10萬個85歲以上老人有377.6人死於流感及肺炎。香港80歲以上老人的新冠病毒感染率爲23.6%。顯然,接種過三針疫苗的香港80歲老人的新冠病毒感染死亡率要遠低於這個水平。

問:奧密克戎變體的高危人羣是哪些?不少人認爲老人和孩子面對病毒很危險,您怎麼看?

金冬雁:我們看香港今年疫情的死亡統計,香港非常慘痛,在這個2022年新冠死了10300多人。但是這個死亡是在特定的羣組發生的,年齡中位數是86歲,67%是完全沒打過疫苗的,15%是隻打過一針的,還有,91%都是有長期病的。

我們看年齡組別。20到29歲的人,死亡率極低。19歲以下死亡也是非常少的。其他的年齡組別也不多。死亡最主要的來源是80歲以上這個羣體,特別是80歲以上、沒打過疫苗的人。感染死亡率可以到14.70%。

不過這個情況不應該孤立地看。

如果打了三針疫苗,不管是科興還是復必泰,死亡率馬上降到1.58%,打四針就降到0.87%,也就是說,如果打了三到四針疫苗,即使是在80歲以上,他的死亡率還是比正常的季節性流感要低。這是一個很重要的概念,因爲季節性流感死的最多也是80歲以上的人。如果疫苗打好,絕大部分死亡是可以避免的。

那孩子的情況呢?從香港的數據來看,現在小孩被感染的絕對數量是上升的,感染率增加了。但是如果說,新冠病毒變得特別能感染小孩了,讓小孩死得更多了,這不是事實。

數量上升是因爲一開始我們沒給小孩打疫苗,不打疫苗的人感染的機會大,所以它就增加了。可是同時,少年兒童的新冠感染的死亡率是所有羣組裏面最低的。

但是,少年兒童是祖國的花朵,死一個也不應該,死一個小朋友都會受到很大的重視。所以我們還是應該給少年兒童注射疫苗,從以上數據可以看出,打過兩針或三針疫苗的孩子沒有出現過新冠病毒感染死亡。現在我們香港接種疫苗已經下降到半歲即六個月大的嬰兒。六個月以前的,就靠母親哺乳傳給他們的抗體保護。

給少年兒童打疫苗,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跟我們現在對付流感一樣。在香港和國外,處理流感的辦法就是一方面給老人打疫苗,另一方面給小孩子也打疫苗。因爲小孩子上學容易聚集感染,他自己沒事,但是回家以後傳給爺爺奶奶,這些老人可能會重症甚至死亡,所以也要防止小孩把病毒傳給老人。除了打疫苗,凡是去上學,上幼兒園的小孩,我們都每天給他們做抗原的快速檢測,這樣也是爲了保證在學校、在集體的場所,不會發生聚集性感染。

這就是我們爲什麼在防疫中要特別注意老人和小孩,這個規律和流感是很相近的。但並不是說所有老人、小孩感染新冠病毒都會出現重症或死亡,事實上他們當中的大多數仍然是輕症或無症狀。

問:本輪疫情爆發後,統計數據顯示大部分患者是無症狀感染者和輕症患者,但是好像有的地方輕症比例高一點,有的又低一點,這是爲什麼?

金冬雁:這裏首先是國內暫行的診療方案裏有些定義未能針對奧密克戎的特點與時俱進,而各地執行上也不統一。同樣的一個情況,在這可以說是無症狀,跑到那兒可以說是輕症。所以很多時候無症狀與輕症的界限不是分得很清楚。

2020年初的時候,一定要有影像學的證據才能夠確診。患者不照CT,就等於沒有影像學的證據,就不能確診,那病毒核酸檢測又是陽性了,就走入灰色地帶當他無症狀。這些人有不少是有發燒,有流感樣症狀,但還是被當成無症狀。那到今天,即便同樣一個診療方案,各地掌握的尺度還是不同,所以嚴格來說沒法比。

可是我換一個方法,拿香港這個比較實在、標準統一的數據來看。再怎麼說,有一個基本的事實是不能改變的,那就是無症狀和輕症,或者說有流感樣症狀和無流感樣症狀的人,合起來佔了全部感染者的99.5%以上。這就是前面講過的奧密克戎的基本特點。

我們香港按國際通行的標準,無症狀就是從頭到尾都沒症狀,連流感樣症狀都沒有,這是真正的無症狀,其他的那些有流感樣症狀的人是輕症。這個無症、輕症加起來,佔99.5%,而無症和輕症的比例基本上1 : 1。

離開了這個比例太遠的話,都是不太合理的,任何地方如果說它是9 : 1的話呢,它的界定很可能有些問題。

問:奧密克戎變體的傳播性比早期病毒有了極大的提升,針對早期病毒的一些辦法,如國內外之前通過封城、停止堂食、鼓勵在家辦公追求拉平傳播曲線的措施,對它還有效嗎?

金冬雁:你說的這些拉平措施,比如保持社交距離那些,即使對奧密克戎也還是有效的。只是說我們怎麼去平衡採取這些措施的損失和疫情。

那些過去在阿爾法、德爾塔毒株的時期採取的拉平措施,今天不是不起作用,只是對於奧密克戎起的作用沒有對阿爾法、德爾塔的時候那麼明顯了。我們之前用封樓的辦法對付德爾塔非常成功,點狀封樓,封一棟樓封一天,一測是陰性就放行。到了奧密克戎不行了,這是奧密克戎的特點決定的。但是並不是說對於奧密克戎我們就是束手無策,什麼措施都不管用。

有效不是說不感染。比如你戴着口罩,還是會受感染,但是能顯著減少感染的概率。這跟打疫苗是一個意思,實際打疫苗也不能完全阻止奧密克戎的傳播,但是不能說就不打疫苗了。同理,不能說既然戴口罩不能完全阻止傳播,那就不要戴口罩了。所以,現在看奧密克戎的暴發是很難避免的,但是並不是說完完全全就只能躺平,不能有別的措施。

合適的公共衛生措施肯定是能起到作用的。我們前面提到測抗原還是測核酸的例子。回頭去看,香港抗疫風險最大的事情就是當時曾經決策並宣佈要全民核酸檢測,好在中央聽了意見沒有搞。後來扭轉局面最主要一招,就是減少核酸檢測,承認抗原檢測,這是2月25日深夜宣佈的,也是中央支持的。

之後從2月26日,這個Rt就開始往下走,3月5號就跌破1,就等於疫情走向受控了,確診數目也下降了,拐點就來了。如果那時候搞全民核酸檢測,那就完了,因爲那時候已經很多人受感染了,你還讓他去檢測,一檢測一排隊,人羣又聚集了,一下就竄起來了。

所以,即使是中國的城市發生像香港這麼大規模的暴發,只要有適當的公共衛生措施,能夠執行到位,還是可以很快壓抑疫情,讓局面穩定下來的。實事求是,用對方法,傳播曲線不是被拉平,而是掉頭急劇向下(見上圖3月初的走勢)

問:有觀點認爲,雖然奧密克戎的死亡率低,但傳播性強得多,如果暴發依然會重創社會,造成大量死亡,您怎麼看?

金冬雁:很多人拿香港說事,說香港總共700多萬人,死掉1萬不得了了,中國要是放開,十幾億人就死多少百萬千萬了。實際上,這些死亡是疫苗跟藥物可以避免的。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信息。

我們還是拿香港死亡人羣的年齡組別和施打疫苗的情況來看。用大白話說,香港雖然死了一萬人,但是這主要是由於老年人,特別是80歲以上老年人拒絕打疫苗而造成的。

全世界的情況其實也跟這個類似,這些發生在不打疫苗的老人,或者是反疫苗人士當中的死亡,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我們可以跟新加坡比。新加坡80歲以上老人的疫苗接種率很高,三針超過90%。新加坡的感染人數跟香港差不多,但死亡1702人,只有香港的不到1/5。也就是說,如果疫苗打好了,香港這一萬人裏頭最多死不超過2000人。

港大的同事還做了一個研究,如果這些不打疫苗的老人,只要他抗原檢測陽性,馬上就給他喫Paxlovid,就是輝瑞的口服抗病毒藥,這個死亡率又下降了76%。那麼最後,大概就剩下25%左右的人,就是這2000人裏頭大概500個人,是疫苗跟藥物避免不了的。2017年香港的季節性流感也死了400多人,與此不相上下。

我們國家有很強的舉國體制的優勢,有非常強的執行力,只要我們把老人接種疫苗這一關攻下來,那我們整個國家是處於更安全的位置上的,20條裏面很重要的一條就是提出來要給老年人打加強針,希望我們不折不扣的把它執行到底。還有一條是儲備口服抗病毒藥,給老年人提供疫苗以外的一個雙保險。新加坡有一個政策,你要是打疫苗,將來被新冠病毒感染的救治是免費的,如果不打疫苗,以後就得自費,這就是一個挺好的政策。

而且我們國家本來就是一個爲人民負責的政府,從來就不可能完全放開。我們現在也沒有條件放開到跟以前一樣不設防,像我們香港,大家一直到現在都是戴口罩。另外,我們國家有一個有效的監控系統,疫情發展到一定的程度,我們就已經採取措施了,只要採取的這個措施是對的,是科學精準的,一下就能逆轉。

從科學上講,我們有足夠的檢測處置手段和公共衛生措施,可以有效防止出現超大規模的疫情暴發與失控,確保感染及重症人數在完全可承受的區間之內。季節性流感一般有10%~25%的人受感染,我們每年仍能安然度過。

只要打足疫苗、備足抗病毒藥、保護好老人和脆弱人羣、制訂好應急預案及分診制度、做好風險管控,並把基層醫療做實做強,我們就有更好的條件立於不敗之地。在此基礎上,採用抗原檢測、居家隔離、社交距離、控制聚集等措施多管齊下,新冠病毒感染率在短時間內的急劇攀升並不是必然發生的事件,我們完全有能力保證重創社會的情況不會出現。

問:如果某人發現自己或者親人的核酸或者抗原檢測呈陽性,您會給他提出哪些認知和行動上的建議?

金冬雁:用平常心對待,自己回家休息,多喝熱水,儘量少接觸別人,最好不接觸,就完了。

有人說我們不能說它是大號流感,不說流感,它就是一個呼吸道傳染病,它是很快會好的。而且你過去打的疫苗是有效的,如果打過疫苗的話會有免疫記憶。你身體裏很快就會造出來打這個病毒的特效藥,也就是抗體,基本上48到72小時內都會造出來。

所以呢,你根本就不用太擔心,該幹嘛幹嘛,好好學習,在家工作。你想我們特區政府裏頭一把手,二把手,三把手全部都中過招了。但是他們一天工作都沒停止,全部在家工作,而且他們全都是老頭,其實都是符合這個重症高危人羣,給他開了藥,在家裏喫就好。

並不會有什麼莫大的危險,生命的危險,怎麼樣怎麼樣。這種事情其實是不會發生的。

“長新冠”缺乏實證病毒未來只可能越變越弱,無需恐懼

問:本輪鄭州、廣州、石家莊疫情中,都出現了民衆對感染病毒的後果感到恐慌的現象。您怎麼看?

金冬雁:首先說明老百姓沒有做好思想準備,還是處於恐慌恐懼之中。

一些媒體散佈了大量的謠言,什麼奧密克戎全世界殺的人比德爾塔更多,又是有大量的長新冠、後遺症、腦霧,30%-50%的人都失去工作能力,等等亂七八糟的東西。經常給他講這個以後,他早就已經形成了概念,現在要去糾正。要把事實告訴大家,用數據說話,糾正一些所謂的學者給大家灌輸的錯誤觀念,他們灌輸的這些錯誤觀念根深蒂固。一點都不做糾正,那民衆就是相信那麼幾個人,但他們講的那一套實際上是錯的。

像富士康這種事情,像石家莊這種事情,全世界都不會發生的。他們這些年輕人,身體這麼健康,就算感染了新冠,什麼事都不會有,他們99.9%都是什麼事都沒有。但是他們居然放棄了所有,要回家。不就是觀念有問題嗎?

像廣州的小年輕這種情況,我前兩天在說,如果我們處理不好,不好好做各方面工作的話,病毒沒殺人,恐懼先殺人了。當然這個是極端的例子了。

第二呢,說明有些地方,放鬆了、暫停了核酸檢測以後,沒有替代方案,打無準備之仗。一下子這麼改了,疫情來了,民衆一下子受不了。不測核酸了,你得測抗原啊,否則這些感染的人怎麼找出來?

中國的一個奇觀,就是中國的抗原檢測試劑製造商製造了大量優質廉價的抗原快速檢測試劑,提供給全世界,歐美都是用這些產品。有一些就算是外國品牌,羅氏的,西門子的,其實全是我們中國內地生產的,在全球的防疫抗疫裏面發揮了非常重大的作用。

可惜到了中國內地,至今爲止都沒有發揮它應該發揮的作用。現在有些地方試點核酸自採,例如北京市豐臺區自採核酸,這當然是向正確的方向走一步了,那可以自採核酸,自採抗原爲什麼不行了呢?全世界都用這個抗原檢測這個工具,取得了防疫的成功,而且這個試劑還是中國人給生產出來的。

我們抗疫的時候,一開始特區政府就向中央要求1億劑抗原檢測試劑。抗原檢測試劑發揮了很大的作用,現在差不多每個香港人都知道,深入人心了。內地這幫專家出來說,假陽性多啊,假陰性多啊,不靈敏啊,這全是胡說。你問問我們香港的老百姓,有沒有那個抗原和核酸檢測是對不上的?我們抗原檢測是有抽查制度的,不吻合率在2%以下。

問:目前國際媒體和世衛組織都還在持續關注所謂“長新冠”(long covid)和後遺症的問題,引發了不少民衆的擔憂。您怎麼看待這個說法?

金冬雁:首先,世界上還沒有什麼東西,能像新冠的抗原檢測、核酸檢測一樣,測出來一個人到底是不是有長新冠。所有的長新冠全是靠患者自述。而且國際組織之間,像美國疾控中心跟世衛組織的定義就不一樣,一個是以四個星期爲準,一個是以三個月爲準的,相差就很遠。

而且,什麼東西算在裏頭,什麼東西不算裏頭,大家也不統一。基本上就是長新冠一個筐,什麼都往裏頭裝,都是自述的情況。比如你去問一個人,他有沒有失眠?他有沒有健忘?他有沒有疲勞?他有沒有感覺到骨痛?感覺到氣短?我現在好人一個,有時候我也覺得疲勞了,這就只是一個感覺,目前也沒有可靠的檢測方法或指標可以判定一個人到底是不是疲勞了。

整個長新冠從頭到尾就沒有任何一個科學的,或者說一個實體的實驗,可以測出來一個人有沒有長新冠,都靠自述。如果找一個沒感染過新冠的羣組,像中國就找得到這樣的羣組,跟新冠感染過的人的自述去比較,哪個多哪個少,可能會發現是一樣多。感染過的人說自己疲勞就算長新冠了,這算什麼?定義非常不清。

它的原因也不明。現在說的一些症狀,跟其他的一些病,比如平常季節性流感有些慢性症狀,比如艾滋病裏頭的一些後遺症,還有美國越南戰爭以後發現的創傷後應激障礙(PTSD),這些表現都是一樣的,也是靠自述來的。所以這個東西,是挺不嚴肅挺不科學的。

一種比較客觀的依據,是我們醫院的孔繁毅教授做了2000個病人的追蹤,發現有2%的人符合這種有長期的不舒服的一些症狀,按照定義,可以說這一部分人可能是有受長新冠影響。但是這些人裏面,大部分也是一過性的、短暫的,是可以恢復的。並不是永久性的變化。

所以這裏頭的錯誤觀念太多了,剛纔說了好幾類,其實這大部分是心理和精神方面的問題。它需要多學科的配合。一些要從精神、心理角度來輔導,有一些是短暫的、一過性的問題。真的長期持續影響工作能力、認知能力的是非常非常罕見的。

新冠病毒在長新冠病人體內早已被清除,他們的症狀不可能與新冠病毒本身有關。據初步分析,一小部分長新冠病人的症狀可能與新冠病毒激發的免疫反應有關,經過調理絕大多數人都可完全恢復。

問:世衛總幹事譚德賽在近期講話中表示,我們無法知曉病毒演變以及當前和未來變異株的影響。對於病毒未來變異的可能性也是引發人們擔憂的一個焦點,也有學者說病毒不一定就越變越弱。您怎麼看?

金冬雁:首先,我前面也解釋過了,奧密克戎能出現,就是用顯著減弱自己的致病性作爲條件與代價,來實現在有免疫力人羣裏面的複製。這是它與生俱來的特點,是不以人們意志爲轉移的自然規律。

從冠狀病毒在人類中傳播的歷史來看,從來就沒有過病毒在人與人之間長期傳播後毒性急劇增加的情況。鼓吹這一套的這些人,有一些是公衛的學者,他們對於這個病毒不瞭解,根本就是跨界,所以說致病性會大大增加等猜測,其實是拿來恐嚇公衆。

這個新冠病毒從武漢時期的原始毒株發展到現在奧密克戎毒株,任何一個毒株的致病性都沒有增加過。要不然是不變,要不然是減弱。這個發展的趨勢就是這樣。它是病毒,它的進化的動力就是要與宿主共存,要不然是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把宿主殺死了,它自己要幹嘛呢?這不符合它的利益呀。所以在這個過程中,病毒只可能是不斷的減弱,不可能發生毒力的持續性增強。

我們從2003年開始研究冠狀病毒,搞到現在搞了20年,從來沒看見過一個病毒在自然界同一個宿主內廣泛傳播後,會進化成此宿主的一個強毒株這種情況是不會發生的,因爲病毒最重要的一個進化動力,就是要適應這個宿主。

如果我們講點歷史,這個新冠病毒它有一個天然的宿主,蝙蝠。這些病毒它在它的天然宿主裏頭,是不致病的。它經過多年的互相適應以後,它就是完全不致病。不單是新冠病毒是這樣,原來的SARS也是這樣,其他的四種會感染人類的冠狀病毒,在它們的天然宿主裏面都是不致病的。它跟一個宿主處久了,就不致病了。

這裏歷史比較短的是那個MERS(中東呼吸綜合徵冠狀病毒),有些人推算說它是50、60年代感染給駱駝的。現在它在駱駝裏頭,致病力也是很弱的,但是跑到人這裏就不得了了,死亡率超過30%。SARS也是這樣。但在天然宿主裏面,都是不致病的。

這是一個很重要的觀念,不但適用於這個新冠病毒,也適用於其他的冠狀病毒,其他的一些常見病毒也是一樣的。

比如流感,它的天然宿主是什麼呢?比如禽流感,它跑到人身上也會殺死很多人,30%的死亡率都有,它的天然宿主是水禽,在水禽身上不致病。艾滋病毒,它會讓人致病,但是在它的天然宿主,一個是黑猩猩,一個是白頂白眉猴身上,也不致病。它跑到另一種不是它天然宿主的恆河猴身上,又會致病。

這說明什麼呢?一個病毒,它新進入一個宿主的時候,致病性是最強的,隨着時間的推移,它的致病性會減弱甚至消失。這是病毒進化的一個基本的規律。

我們再回過頭講。現在在人類裏面,有四種冠狀病毒,HCoV-229E、HCoV-OC43、HCoV-HKU1(這就是我們香港大學同事袁國勇教授和胡釗逸教授發現的)、HCoV-NL63(這是我的荷蘭朋友Ben Berkhout教授等人發現的),這四個病毒在人裏頭的致病性就是很低很低的。我在2020年1月就講了,這個新冠病毒最後可能變成跟這四種人類冠狀病毒一樣,只引起普通感冒。現在就是正在實現我們當初的預言。

那這四種冠狀病毒,剛剛從動物跨種傳播到人的時候,也是毒性很強,引起世界大流行。遠的我們查不到了,那時候人都不知道有病毒。最近的一次是1890年,這個HCoV-OC43從牛跑到人身上,造成一次呼吸道疾病大流行,死了一兩百萬人,當年是不得了的,一開始也是非常兇惡的。可是到了2022年,它的毒性就很弱很弱了。

這就是它的歸宿。那既然我們這個新冠病毒也是屬於同一個科的病毒,它有什麼道理會逃脫這個歸宿?

那些不懂的人,不研究這個病毒的人,不瞭解病毒進化的人,他們出來胡說,說會變異啊,會越來越兇惡。他舉個例子來給我們看看,有哪一個病毒變得越來越兇惡了?沒有啊。

那兇惡的病毒有兩個,一個叫MERS,一個叫SARS,這兩個病毒在人裏面傳不起來。人裏面一傳,它就弱了。所以越變越兇這一點是不可能發生的。

問:您經歷了香港從經受第一次奧密克戎衝擊,到今天雖然新增病例仍在高位,但社會已經平穩有序走向開放的整個過程。在您看來,香港的經驗對內地社會有哪些啓示?

金冬雁:剛纔其實都講過了,其實最主要是打疫苗。如果我們把老年人疫苗再拱上去,那是最好。第二個是儲備這個口服抗病毒藥,然後在他們抗原檢測陽性以後,馬上給他用。這是降低死亡率最重要的兩招。

還有就是,年輕羣組的朋友也要打疫苗,他們打疫苗的動力可能也不那麼強,因爲從科學角度來說,確實不打疫苗跟打疫苗的差別不那麼大。但是從公共衛生的角度,爲了保護跟你接觸的老人,還是應該打疫苗。小朋友也要打疫苗,也是同樣道理。這是爲了保護老人,保護脆弱者,盡的一個社會責任。

說到香港的教訓,有些人看了媒體的一些有意無意的誤導,覺得香港當時疫情高峯很可怕,醫療擠兌,老年人住不進醫院。其實呢,最悲慘,最觸動人心的,無非就是這個醫院的門口有這個老頭老太太搭個帳篷,希望能被收治住院。但他們就是不應該住院,因爲他們都是基本健康的老人。不能夠把所有的健康老人都送到醫院裏去,如果你把所有的健康老人全都送到醫院裏去了,那就真是發生擠兌了,醫療資源崩潰了。

之所以不讓他們進醫院,是因爲我們有好的分級分診制度,把寶貴的資源留給真正需要的病人。這些想要住院的老人只能通過說服工作,後來我們採取了比較人文關懷的做法,把他們送到醫院裏頭另外一個房間,不要讓他在外頭住在帳篷裏面凍着了,或者動員他們的養老院把他們收回去。在養老院裏面,只要他有一個單獨的房間,其實是非常安全的。而且養老院還會照料他的起居,這些失能的老人飲食起居各方面是需要人照顧的。

當時二月份的時候,內地的記者問我會不會崩潰,我說不會崩潰。只要實行分流,實行的好,一定不崩潰,結果最後我們也是沒有崩潰。其他的一些人是故意說,哎,這個活人跟死人快要關在一起了。可是當時死的人多,一時之間拉不走,不就在隔壁的房間嗎?這種情況可以說是不理想的,但是起碼說明我們的醫療機構沒有崩潰,而且我們醫療機構就算是在最緊張的時候,都留了50%的力量處理非新冠的病人,所以非新冠病人也不可能被耽誤。

新冠雖然導致香港2022年死亡一萬人,但是我們香港每年死多少人呢?5萬到6萬。新冠死亡只是其中的1/5。不是說其他病就不死人,其他病就不用救。

如果說我們封城那時候搞成這樣,其他人都不能住院了,那死的人不是更多了嗎?那就不是1萬了。所以,我們在這方面,就是在分診分級制、合理調配資源這方面,我們肯定還是在中央專家組的指導下取得一些經驗的,可以跟內地的同行來交流溝通,互相參考。

責任編輯:劉萬里 SF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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