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張冉冉 赫晉一

編輯 | 付曉玲 曹賓玲

數據支持 | 洞見數據研究院

新能源車企,正在被打回原形。

10月的新能源銷量TOP10排行榜顯示,蔚來踩線入榜,小鵬、理想查無此人;與其相反,傳統車企佔據6席,且包攬前五排名。

而新能源車型TOP10的情況更爲極致,上榜車型全是傳統車企的。

不止銷量,產能供給情況也是類似。

下半年以來,一票傳統車企大講放量故事。比如,10月廣汽埃安第二工廠投產,新能源單車產能超過40萬輛,製造成本下降10%,雙驅動快速放量。12月,極氪001宣佈,交付週期進一步縮短至4-6周。

新勢力們,卻是交付危機不斷。

然而,大半年前,風向完全是相反的。

彼時,新勢力們先發優勢下的一衆爆款車型,牢牢佔據新能源汽車消費端的焦點——理想對奶爸羣體的洞察,蔚來的極致服務,小鵬的技術,被津津樂道。

相比之下,傳統車企除了比亞迪,多在新能源轉型上反應遲鈍。

吉利2015年曾放言,計劃到2020年90%以上銷量將是新能源車型,但實際上到2021年,新能源車市場滲透率也僅約爲7.5%。長安旗下的新能源汽車銷量,截至2022H1僅爲8.5萬輛,佔總銷量7.54%。

對新趨勢洞悉的懸殊,反映在股價上。蔚小理總銷量是吉利、長安等車企的二十分之一到十分之一,但市值卻遠高於後者。

那麼,爲何短短半年,就兩極反轉了呢?

消費需求支配下,汽車品牌各領風騷數十年

可以看到,傳統車企這些“後來居上”的新能源車型,除了極氪,售價基本都在30萬以外,10-20萬區間的車型最多。

與之相反,已然走中高端路線的頭部新勢力,今年的新車型大多價格進一步向上。比如,蔚來的ES7、理想的L9、小鵬的G9。

而這背後揭示的,正是兩者銷量差距拉開的原因。

據交強險數據,2022H1,10-20萬價格區間的新能源汽車銷量佔比明顯提升,超過30%。

且這種趨勢還在持續,如下圖,艾媒諮詢8月調研數據顯示,消費者購買新能源汽車,意向選購價位在10-20萬的,佔比達44.5%。

也就是說,消費者的偏好選擇造就了現在的局面。

事實上,這種消費需求影響汽車供給端轉向的情況,在汽車行業發展的百餘年間不斷上演,造就了一系列崛起和失落的故事。

汽車誕生後的近30年裏,一直都只是少數富人的奢侈品。而第一次世界大戰後,這種狀態被打破了。

彼時,美國經濟迎來“柯立芝繁榮”,美國僱員的總收入增長46.93%,普通居民購買力迅速提升,整體進入大衆消費時代。 

這期間,受屠宰場機械化宰殺過程啓發的亨利·福特,將“流水線”方式複製到汽車生產上,裝配速度提高了8倍。一方面,讓大規模生產成爲現實,另一方面,生產成本大幅降低。

這重塑了汽車定價。數據顯示,1916年福特最著名的T型車價格下調至360美元,相當於當時一個產業工人72天的收入。

供給承接需求下,福特銷量節節攀升——1921年,福特T型車產量佔世界汽車總產量的56.6%,彼時福特是當之無愧的“王者”。

但這樣的風光,也爲其埋下了隱患。

由低價路線造就的成功,讓福特更注重性價比本身,而忽略了其他。比如,面對消費者對顏色方面的提議,其宣稱:“無論你需要什麼顏色的汽車,福特只有黑色的。”

1920年代中期,有車不再是一件新鮮事。如下圖,1913年之後,美國千人汽車保有量迅速提升。

與此同時,道路及交通狀況也大爲改善。1910-1920年,公共道路總里程從2.43百萬英里增長至3.11百萬英里。

汽車市場由此轉爲買方市場,人們的購車需求,在單一價格之外,延伸出多樣性趨勢。

比如,高收入人羣把車作爲身份的象徵,偏好高檔車;中產階級開始追求差異化和個性化。

而昔日風光的福特,因過於單調的車型、顏色,此時成了人們吐槽的對象,“爲什麼T型車像情人?因爲你不想在街上被看到和它在一起。”

如此背景下,其他競爭對手抓住機會實現了逆襲。

以獲利最大的通用汽車來說,從1923年起採取多品牌策略,並在各個價格區間推出車型。五個品牌、六種車型由低到高依次排開,匹配各類需求的消費者。

比如,高端車型凱迪拉克,憑裝配了V8發動機的type 51,以渾厚的機器轟鳴聲,征服了不差錢的消費者。

在車海戰術下,1921年之後,通用的銷量持續提升,成爲新的行業龍頭。與之相反,福特T型車銷量大幅下滑,直至1927年停產。

當然,通用也沒能一直佔領鰲頭。

70年代石油危機爆發之後,其和福特、克萊斯勒統治汽車市場(高峯市佔率在90%左右)的局面,被豐田、本田、東風日產等日系車顛覆。

而顛覆的方式,和通用當初衝擊福特的路徑類似。

簡單說,石油危機讓美國人的汽車消費觀念發生鉅變,開始強調實用主義——由大排量豪華車轉向燃油經濟性更高的緊湊車。

這種情況下,主要產品都是高油耗大型車的通用們,競爭力逐漸下降;一直以高燃油效率爲賣點的日系車,後來居上。

數據顯示,1975年,豐田在美國市場整體萎縮的情況下售出31.8萬輛車。

總的來看,燃油車百年發展史中,消費需求變化影響汽車行業供給側價格產品策略或生產技術創新,每一輪變動中,承接需求的廠商得以崛起,沒有誰能夠長期一統天下。

回到國內,新能源相比燃油車沒有破壞性創新,仍遵循汽車行業的本質,自然也以消費者需求偏好爲導向。

而市場主流需求變動——轉爲低價大衆消費,疊加新能源汽車滲透率加深,預示着新一輪洗牌到來。

大衆市場時代,誰能成爲“福特T型車”?

“2023年年中,公司將推出定價在20-30萬區間的中型SUV新車型,其銷量預計將超過公司目前的車型。”2022Q3電話會議上,何小鵬如此闡述新產品規劃。

而預期價格向下的,並非小鵬一家。

有披露稱,蔚來中低端品牌電動汽車產品已進入關鍵研發階段,計劃2024年落地。其中,代號爲ALPS的品牌,將打入15-30萬元區間;“螢火蟲”下探至10-20萬元區間。

就是說,新勢力們也已意識到市場風向改變,開始加碼切入大衆消費市場。

可前景看着廣闊,要搶到並不容易。

《李想的歧途》一文中論述過,大衆用戶羣體追求極致的性價比,對價格極其敏感,這意味着價格變動對銷量的邊際刺激最爲明顯。

這考驗得是,車企能否通過規模化量產帶來價格優勢,就像當年的福特T型車。

要實現這一點,對車企的生產製造能力,尤其是供應鏈管理、生產製造和產能管理等方面的綜合能力,要求很高。(此前已論述過,目前車企新能源產能集體大釋放,本文不再詳細展開。)

就供應鏈管理來說,傳統車企爲免受供應鏈掣肘,常用的辦法有自產、供應鏈多元化和提前進行庫存儲備等。

多年累積調整下,在自研上,比亞迪已經打造的“除了輪胎和玻璃外,其他的都自己生產”。其他廠商,也有電池、芯片等關鍵部件的突破。

具體包括,長城、廣汽可以量產使用自研電池;吉利研發出了中國第一顆7nm車規級SOC芯片。

相比來看,蔚小理們在這方面還處於起步狀態:蔚來今年5月才宣佈要自研電池;理想的芯片研究,也還在招兵買馬階段。

後續要有成果兌現,需要長週期的投入。而考慮到新勢力大多仍在虧損狀態,大手筆燒錢恐怕難以爲繼。

比如,小鵬2022Q3電話會議已提到:預計明年我們不再需要做大量的產線建設,實際capex將低於此前預計的30億元……研發支出會保持相對平穩或下降。

而不僅自研的穩健度,供應鏈多元化,如備選供應商,也有很大差距。

可以看到,長城的芯片、廣汽埃安的電芯,在供應商選擇上,都沒有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裏;比亞迪、吉利則將供應區域選擇的觸角,伸到了全國甚至全球多地。這都是爲了緩衝供應短缺風險。

回到蔚小理來看,以電池供應商爲例,小鵬2022Q1電話會議提到:今年二季度將基本完成電池供應多元化的佈局,目前除了寧德時代,還有億緯鋰能、中創新航等。

理想2022Q1電話會議說道:零部件供應商超過80%分佈在長三角地區,其中很大一部分位於上海、江蘇崑山。

蔚來則“還是把CATL(寧德時代)作爲主要合作伙伴”,原因是特有換電模式對電池標準化要求較高,對電池模組供應商選擇受限。

也就是說,新勢力們在供應鏈上,除了小鵬都較爲集中。然而想要補足,並非一日之功。

衆所周知,汽車零部件供應商進入整車配套體系,需要經過複雜、漫長、嚴格的認證過程。廣東一家汽車零部件企業相關負責人曾披露:“走完產品開發等一系列流程,等進入批量供貨階段,幾年時間就已經過去了。”

正是基於受供應鏈鉗制情況不同,今年4月份的疫情中,新勢力(除小鵬外)和傳統車企的銷量增長,截然相反。(當然,也與傳統車企零部件“家底”厚有關。)

如果說供應鏈能力的關鍵是多樣化供給、儲備豐富,那麼生產製造的核心,就是質量控制。畢竟用戶購車最關注的問題,就是車輛安全性,新能源汽車也不例外。

就這方面來看,傳統車企在新能源車開發上的態度是,“先保證開發質量後,再去推向市場”,具體如下:

與之相比,新勢力對新技術應用,表現得更激進——爭相推出搭載最新技術的產品,且追求越早上市越好。

這不難理解,作爲造車賽道後發者,新勢力們想“彎道超車”,需要在新技術方面有領先優勢。

但這樣以交付速度爲先,難免在質量呈現上有疏漏。

以蔚來爲例,其ES8連續自燃問題的通告中顯示,自燃原因是電池包中的模組NEV-P50被磨損引發的短路。而這個模組是蔚來定製化設計,但其表示,事故前,並不知道P50的模組存在安全隱患。

無獨有偶,理想one也在數次斷軸事故後,承認“之前的設計有缺陷”,宣佈召回10469輛涉及車輛。

而這樣的問題頻發,不僅會引發後續的低良率限制產能等情況,且安全問題陰影下,也會讓消費者望而卻步。

當然,這已經引起新勢力們的注意。比如,李想曾表態稱,當質量安全和毛利發生衝突時,會放棄毛利選擇質量安全。

總的來說,在新能源汽車大衆市場階段,車企競爭的根本是規模化的量產,而支撐要素在於供應鏈管理和質量控制。而這一塊的積累,相比尚處於起步或建設階段的新勢力們,走過燃油時代的傳統車企更有底蘊。

不過,考慮新勢力的發展時間,在傳統藝能上有短板也可以理解。要知道,其原本也是憑藉先發優勢搶灘新能源賽道的,那麼,新勢力的先發優勢是否能消解短板缺陷呢?

先發優勢,已不是競爭核心要素

渠道結構分佈顯示,新勢力的銷售佈局多在一二線市場,傳統車企的渠道主力在三四線及以下市場。

以比亞迪爲例,2022年7月超14萬臺的月銷量中,二線及以下城市貢獻銷量佔比55%以上。

而從下沉市場的新能源車消費情況看,Top10熱銷車型,微型和緊湊車型佔大多數,而在輔助駕駛功能和車機系統配置上,都相對落後。

這一定程度揭示了,大衆消費需求導向下,車企的核心競爭要素出現了變化。

事實上,這種情況在數據上已有反饋。以蔚來來說,其作爲基石的極致服務優勢,已呈現邊際遞減效應。

如下圖,2020年之後,其銷售費用支出(維護用戶服務)保持在20%且略有上升,但對銷量的轉化作用卻是逐漸下降的——截至目前,蔚來沒有一臺月銷量過萬的車型。

理想也是類似的困擾,瞄定奶爸市場大獲成功後,持續推出L8、L7等同樣定位奶爸的新車。但奶爸市場天花板低,長此以往,產品可能會左右互搏。

死磕技術的小鵬,更不用說了,目前的銷量困境最爲嚴峻。

而在新勢力先發優勢顯露疲態的同時,傳統車企卻在加緊補齊短板。

此前新勢力們風頭大盛時,曾大肆挖角傳統車企“人才”。相關數據顯示,2017年,有兩百多名職位在總經理以上的傳統汽車人才,選擇加入新造車勢力。

具體如,原上汽集團電動車研發總工程師黃晨東,前沃爾沃汽車中國研發公司總裁沈峯等,都於2017年加入蔚來。

之所以會這樣在於,相比傳統車企,新勢力在內部管理、薪酬待遇上更加靈活,甚至激進。像上汽副總裁藍青松曾提到,不少新造車企業給出的挖角薪酬在三倍以上。

但現在,局勢發生了逆轉。

如下圖,爲了搶奪人才,傳統車企也開始相繼發起大規模股權激勵,進行“真金白銀”投入。

而就成果反饋看,在新鮮血液輸入上,以比亞迪爲例,今年秋招收到20萬份簡歷,最終招收的清北畢業生數量,超過過去二十多年的清北職工總和。

與之相比,蔚來2023校招總共開放800個崗位,理想汽車和小鵬汽車崗位數則分別爲680個和321個。在人才吸納上,明顯比幾年前緩和很多。

在高管人才上,近兩年出現新勢力迴流傳統車企的情況。

比如,蔚來汽車前用戶中心副總裁趙昱輝,擔任長城銷售公司用戶中心總經理。百度無人車元老顧維灝,加入長城任CEO。

戰略和投入上重視,反饋在效果上,傳統車企大有“翻身”趨勢。

技術維度方面,如智能輔助駕駛早已不是新勢力的專項。長城旗下毫末智行全棧自研的城市版NOH(智慧領航輔助系統)進入量產前夕,搭載城市NOH的摩卡DHT-PHEV已經在8月的成都車展上亮相。

另外,傳統車企還有新勢力沒有的獨特優勢——車輛信息。

舉例來說,極氪CEO安聰慧曾在採訪中提到,虧損運營曹操出行的原因,即是爲積累數據,“包括用戶需求、道路設施、基礎道路數據等。”

技術之外,新勢力引以爲傲的全面 to C能力,傳統車企在緊跟而上。

以產品開發和營銷來說,比亞迪、長安、廣汽等一衆老夥計,都不遺餘力地改革創新。

用戶運營方面也是如此。可以看到,在產品售前、交付、售後到用戶服務各個鏈條上,傳統車企和新興品牌都在摸着蔚小理過河。

用吉利高管的話說:“我們跟互聯網企業沒什麼區別,除了互聯網平臺、App、微信羣,新勢力玩的我們也在玩,新勢力沒玩的我們還在玩”。

在此基礎上,由於下沉市場的充換電設施日趨完善,疊加新能源下鄉政策推動,下沉趨勢提速。傳統自主車企依靠以往的經銷商渠道,可迅速網點擴張。

而新勢力們,要進發下沉市場,得重新建設,需要時間和投入。

總的來看,之前蔚小理在智能化、to C能力等方面的領先優勢,在當下的主流需求面前,重要性已明顯降級;而傳統車企對新勢力擅長領域的追趕,已經初見成效。

這意味着,新勢力們到重新定位的時候了。正如2022Q3電話會議上,分析師對小鵬的靈魂拷問:“公司是否思考什麼是真正的生產需求?”

歸根結底,汽車一直是個高度分散的行業,會隨着消費者需求變化和技術演進,不停更迭。

傳統車企與新勢力的此起彼伏,不過是再次上演了當年福特和通用的故事。

蔚小理前兩年的風光,在於“嚐鮮”階段新能源汽車是小衆的貴价消費品,車主們願意爲了特斯拉酷炫的科技感忍受半年的等車週期,也能爲了蔚來社區的歸屬感而忽略車子的小毛病。

但到了大衆市場時期,競爭全面迴歸。新勢力們的智能化與to C優勢已經降級,而傳統車企在逐漸補全這塊短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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