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愛優騰也在苦尋答案。

文丨許俊浩

來源 | 海克財經

港劇金字招牌TVB近日放出新舉措。

依照TVB助理總經理、邵氏電影執行董事兼總經理樂易玲2023年1月中旬接受《羊城晚報》記者專訪時的表述，TVB的新規則是，旗下藝人三分之一的時間不必留在公司，可以前往內地發展。

很多人知道，香港媒體大多將前往大陸稱之爲“北上”。“北上”已是這些媒體的當前熱詞之一。

與TVB合約到期的演員唐詩詠，2023年1月到廣州錄製廣東衛視節目，港媒的表述是“視後北上搵人仔”。拆開來看，“搵人仔”，也就是“賺人民幣”；視後、視帝，則可橫比影后、影帝，這裏指的是TVB年度臺慶項目“萬千星輝頒獎典禮”最佳女主角、最佳男主角，該獎項獲獎者往往是TVB傾注頗多資源的對象，2018年獲獎的視後唐詩詠正是“北上”已成風潮的一大註腳。

開播於1967年11月的TVB，即TelevisionBroadcasts Limited，全稱香港電視廣播有限公司，又稱香港無線電視，是曾與亞視一爭高下的香港兩大商業電視臺之一，此前推出過《上海灘》《天龍八部》《射鵰英雄傳》等多部深受大陸觀衆喜愛的電視劇作品，一大批知名演員如周潤發、黃日華、翁美玲等便是從這裏開始走上大紅大紫之路。

奈何時過境遷，TVB景況已然不復昨日，營收壓力的加大催生了改變的發生，其與內地廣義同行的合作肉眼可見地愈加頻密。

拿最新動作來說，2022年12月17日，TVB與浙江衛視、優酷聯合出品的真人秀綜藝節目《無限超越班》首期上線播出，成龍、爾冬升、惠英紅、吳鎮宇、佘詩曼等一衆香港明星參與。播出第二天，節目就因年輕演員未選擇與TVB演員車保羅合作而登上熱搜。

出生於1959年的車保羅是TVB的“金牌綠葉”，曾飾演過《鹿鼎記》胖頭陀、《倚天屠龍記》鶴筆翁等經典配角。一個配角都能因演技出彩而讓大家爲無人合作抱不平，足見TVB曾經的魅力。

同在2022年12月播出的，還有合作劇《廉政狙擊》。

《廉政狙擊》以香港廉政公署破案爲主線，主演吳卓羲、黃宗澤、王浩信是大陸觀衆眼中的熟面孔。這部劇，優酷全網獨播，豆瓣開分8.0，但高開低走，到2023年1月3日完結時，評分跌到了6.7，截至1月28日海克財經本文發稿，評分已進一步滑落至6.3。

《廉政狙擊》的幾位主角是兒時玩伴，因事故分開多年，最終重聚。一位給出三星的豆瓣網友對劇情提出了質疑：“真的會有人四十歲左右分別重聚，把小時候的朋友當知心朋友嗎？”

編劇是否考慮了故事的真實性不得而知，但劇本把主角設定在三四十歲顯然是爲主演服務：吳卓羲出生於1979年，2000年入讀TVB藝員訓練班；黃宗澤出生於1980年，1999年加入TVB；王浩信稍年輕，1983年出生，2006年加入TVB。這已是TVB目前能拿出的比較豪華的陣容了。

近56歲的TVB，早在1988年即在港交所掛牌上市，2018年以來連續虧損，2018、2019、2020、2021年分別虧損1.99億港元、2.95億港元、2.81億港元、6.47億港元，2022年上半年虧損2.24億港元。

與大陸同行深度抱團，對於今天的TVB來說，無論是從市場因素還是非市場因素看，都實屬邏輯的必然。但能夠看到，大陸觀衆對TVB的印象還普遍停留在十幾年前，TVB靠講情懷還能走多遠，新變革能否帶來新故事，現在還懸而未決。

01

控成本效力不彰

從財報看，TVB以內容爲主導的商業模式並不複雜，主要業務是地面電視廣播及節目製作、節目發行及分銷等。

TVB的內容護城河是自制劇。1980-2020年這40年間，TVB自制劇始終佔播出劇集的80%以上，外購劇集不超過20%。因此，其成本中佔比最大的始終是節目製作、影片版權及盤存。營收則主要包括廣告、版權、訂戶收費等。

簡單來說，內容吸引觀衆，賣得出廣告，這就是TVB慣常的生存之道。

在2000-2013年這一高速發展時期，TVB營收從34.9億港元增長至56.86億港元，其中扣除佣金後的廣告淨收入從28.11億港元增至39.1億港元，平均佔比超過65%；銷售成本從16.74億港元增至22.21億港元，其中節目製作、影片版權及盤存成本從11.19億港元增至14.94億港元；2000、2005、2010、2013年，TVB分別盈利7.74億港元、11.8億港元、13.3億港元、17.38億港元。

自2014年開始，TVB的盈利能力逐漸下滑。2014年營收57.73億港元，盈利14.1億港元；2015、2016、2017、2018、2019年營收分別爲44.55億港元、42.1億港元、43.36億港元、44.77億港元、36.49億港元，前3年盈利爲13.31億港元、5億港元、2.44億港元，後兩年則分別虧損1.99億港元和2.95億港元。

作爲根植香港的廣播電視集團，即便一家獨大，單一地區的廣告增長空間也十分有限，營收自有瓶頸。TVB廣告收入在2014年達到39.98億港元的高峯後一路降低，2017年爲26.59億港元，2019年爲21.49億港元。疫情影響使這種情況更不樂觀。2020年與2021年，TVB廣告收入分別爲10.76億港元和12億港元。

TVB爲此拿出的直接解決方式是控制成本，特別是內容製作成本。除2020年銷售成本爲18.76億港元外，2014-2021年，TVB銷售成本均在20-23億港元之間；其中2014-2016年節目製作、影片版權及盤存成本約爲15億港元，2017-2019年約爲17億港元，2020年和2021年分別爲13億港元和15億港元。

單從數據看，TVB內容成本有波動，並未一直降低；但如果縱深看，影視行業製作費用水漲船高，這個成本量級與其他平臺相去甚遠。以2019年爲例，愛奇藝、騰訊視頻的內容製作成本均超過200億元。

東興證券2021年3月發佈的一份研報顯示，TVB一部20集自制電視劇，監製帶領2個編劇、4個導演能在3個月左右完成拍攝，每集成本在100萬港元左右，其中70%的成本用於維持環節流程運作，員工及演員的報酬加起來僅爲約30%。

TVB以員工工資低而聞名。據海克財經瞭解，TVB臨時演員的工資，比照的是香港最低工資標準，每小時不到40港元。剛進入藝員訓練班的藝人，每月僅有1000港元的補貼，實習期工資每月約3000港元。轉正以後，多數普通演員的合約都是按月發錢，月薪在6000-10000港元。如果不拍戲，這種收入很難維持生計，前文提到的演員車保羅就曾經歷過無戲可拍、月薪2000港元的困窘。可供對比的是，香港保安的月薪大約在1萬-1.5萬港元。

TVB還將整個電視工業全套鏈條都裝進了公司，包括拍攝場地以及劇集和綜藝的創作、人工、服裝、燈光、後期、播放平臺等。

以服裝爲例，TVB擁有巨大的衣帽倉庫，保存着從古裝到現代各類戲服，由服裝部人員管理、裁剪、縫補。這在壓縮開支的同時，也衍生出一個令人哭笑不得的效果——觀衆們在TVB劇集中常常看到不同角色撞衫：吳鎮宇在1997年的《難兄難弟》和2013年的《衝上雲霄2》中穿了同樣的夾克，2001年《尋秦記》角色項少龍穿了1995年《神鵰俠侶》中金輪法王的衣服。

極度節省的流水線生產，犧牲的是劇集觀感。比如TVB古裝劇，除2003年曾到故宮與橫店取景的《金枝欲孽》外，其他絕大多數都在自己的影視城拍攝完成，什麼朝代都是一個味道。而內地劇《長安十二時辰》，耗資6億元，以實景還原唐代長安，此外還有多地實景拍攝的《東宮》、服化道精美的《延禧攻略》等。

互聯網時代到來後，TVB劇集的廉價感對觀衆的吸引力不斷下降。1990年至2010年間，TVB每年收視TOP10劇集的平均收視率均在36點左右，2011年和2012年在30點左右，2013年至2020年則在24-28點徘徊。

02

山頭文化仍是謎

提到TVB，除了節省以外，很多人的另一個觀感是“人情”。這既包括多年內容積累帶來的情懷濾鏡，也包括企業內的人情文化。

爲提升曝光量，TVB靠人情賣情懷。2023年1月8日舉行的“萬千星輝頒獎典禮2022”，TVB請來鄭則仕、任達華、葉童、苗僑偉、黃日華、吳啓華等演員做頒獎嘉賓，被網友稱爲金像獎級別陣容，媒體則稱這是TVB現任總經理曾志偉“刷爆人情卡”。當晚，頒獎禮跨平臺直播收視率最高達29.4點，即有29.4%的香港觀衆觀看這一典禮。

更引人注目的是最佳女主角獎項頒給了江美儀。

1971年出生的江美儀，1996年簽約亞視，2009年才加入TVB。她發表獲獎感言時說，以爲自己不是“親生女”，拿不到獎。所謂“親生”，指的是TVB的簽約方式。TVB的藝人合約分爲經紀約和部頭約兩種，前者一切交由TVB安排，是“親生”；後者只按合約拍戲，一年拍夠約定數量即可。

部頭約難拿獎是TVB的慣例，2022年算是例外。2013年的“萬千星輝頒獎典禮”，張智霖憑藉《衝上雲霄2》提名最佳男主角，但最終只獲得最受歡迎電視男角色獎項。他的獲獎感言提到“親生子女”和“義氣子女”，暗指自己“非親生”，所以拿不到視帝。

視後、視帝獎項不在實力，更像是TVB管理藝人的工具，還受派系鬥爭影響，人情背後是TVB源遠流長的山頭文化。

20世紀80年代，掌管TVB的邵逸夫以派系方式進行管理，扶持不同高層並讓他們相互競爭以提高生產力。時任製作部戲劇製作總監的梁家樹以及其妻藝員部經理蕭笑鳴即是梁派，擅長製作職業劇。戲劇製作副總監曾勵珍則創造了曾派。

皇帝兩邊平衡，臣子你爭我奪，山頭文化貫穿TVB此後的40年。梁派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產出了《壹號皇庭》《美味天王》《鑑證實錄》《妙手仁心》等一系列膾炙人口的職業劇，曾派則有《狀王宋世傑》《天地爭霸美猴王》《陀槍師姐》等同樣深受歡迎的作品。

但權力之爭不會僅限於比較作品。1992年首播的《壹號皇庭》監製是鄧特希，屬於梁派，曾勵珍就利用職權將劇集排到收視很差的週日22點播出。儘管如此，《壹號皇庭》還是成爲黑馬，以平均30點的收視率位居當年的收視季軍。此後鄧特希在接受採訪時還常說，這部劇的成功也要感謝曾勵珍。

前有梁派、曾派，21世紀又有樂易玲的樂派、陳志雲的陳派、杜之克的杜派、餘詠珊的珊派，爭奪演員、霸佔獎項、推遲劇集等都是常見操作。據海克財經瞭解，2016年杜派劇《城寨英雄》大熱，收視率超過30點。相當於續篇、原班人馬製作的《鐵拳英雄》2019年殺青，但因杜派失勢，該劇於2022年1月才得以播出。6年時間，前作熱度消磨殆盡。

每年萬千星輝頒獎禮，藝人說感言時總要感謝一堆人名，少說了誰都有可能招致報復。而得獎者實力如何，看觀衆的反應就能明白。2021年譚俊彥與林夏薇成爲視帝、視後，香港觀衆罵聲一片，說譚俊彥靠的是父親狄龍的關係，林夏薇則是派系鬥爭上位的“水後”。大陸觀衆亦有同感。曾有人在社交媒體上表示，自己在TVB官方微博下吐槽鍾嘉欣演技好但拿不到視後，竟然被官方微博拉黑。

“萬千星輝頒獎典禮2020”時，75歲且已在TVB效力超過50年的老戲骨汪明荃公開喊話，希望工資多一點，山頭文化少一點。單論2022年視後的結果，TVB的確有心改革，因爲江美儀既非“親生”，又不涉及派系。但其究竟改了多少，能對積弊日久的整體運作影響多少，還需觀後效。

03

多維度求解未果

TVB非執行董事兼董事局副主席黎瑞剛曾表示，TVB正面臨嚴重問題，團隊、運行機制、節目、形象等全面老化，創新乏力。

過於節約成本做不出好劇，山頭文化留不住人才，TVB的輝煌只停留在過去，如今常顯得不合時宜。有網友吐槽，大數據、監控、無人機已經成爲大陸刑偵劇標配，TVB刑偵劇還在上演大白天當街綁架且追蹤不到犯罪車輛的橋段。2010年前後知名的“五生五花”，即TVB力捧的林峯、吳卓羲等5位男藝人和鍾嘉欣、胡杏兒等5位女藝人，現在留在TVB長期拍戲的只剩兩三人。

TVB再度拿出情懷策略，以期挽救頹勢，但效果並不算好。自2013年開始，TVB與優酷、愛奇藝、騰訊視頻等長視頻平臺合作漸多，這當中便包括其經典IP的重啓計劃，TVB試圖以此打開內地市場，結果卻被批評爲狗尾續貂、消耗情懷。

2006-2011年，TVB推出了《法證先鋒》系列3部劇集，豆瓣評分分別爲8.8、8.3、7.7分，是香港與大陸觀衆共同認可的經典。時隔近10年，TVB於2020年推出《法證先鋒4》，首播收視率超過33點，但很快隨着劇集播出而下滑。2022年再推出《法證先鋒5》，觀衆亦不買賬。兩部續作豆瓣評分僅在5分左右。

情況類似的還有《使徒行者》《宮心計》《陀槍師姐》等IP，前作多在8分以上，兩三年內撿起來拍的續作則多爲5-6分。

眼看劇集IP無效，TVB便以演員作爲IP推進合拍劇，但也未成功。2022年的兩部合拍劇《家族榮耀》與《廉政狙擊》分別以港劇最擅長的豪門恩怨和查案反貪爲故事主線，評分卻只有5.5分和6.4分。

很多大陸的港劇迷有着大體相似的感受，那就是TVB越來越令人失望了。

資深港劇愛好者小程對海克財經表示，她覺得港劇質量下滑明顯，這幾年已經很少看港劇，但被《廉政狙擊》的陣容和開頭吸引，1月初剛剛追完整部劇。她說，這部劇前10集還比較精彩，兩三集一個案件且案件與主線劇情相關，但後面劇情簡直崩壞，人物行爲邏輯亂七八糟，跟以前的刑偵劇根本沒法比。

短時間難以快速提升內容吸引力，TVB便嘗試拓寬營收之路。自2016年起，TVB陸續推出了面向本土市場的網絡電視平臺myTV SUPER，面向北美、越南、泰國等海外市場的網絡電視平臺TVB Anywhere，此外還上線了包含社交媒體、短視頻、直播等功能的APP bigbig channel，TVB的所有藝人都是big bigchannel的KOL，他們會直播和發佈短視頻與用戶互動。

能夠看到，這些新品，本質上仍是電視廣播內容的延伸，仰賴的仍是TVB的旗下藝人和自制內容，它們無法從根本上讓TVB擺脫困境。

另一條增收之路是電商。

2021年8月，TVB斥資2億港元，收購了香港本土電商公司士多（Ztore Investment Limited）約75%的已發行股本，取得該公司控制權，而士多運營的兩個電商平臺Ztore和Neigbuy被TVB視爲跨賽道升級的兩柄利器。

就財報所見，收購士多客觀上將TVB2021年全年電商收入推高到了5.93億港元。同比增幅着實可觀，但絕對數字依舊太小。2022年4月，TVB還在抖音開設了“TVB識貨”系列賬號，以期打造針對內地市場的帶貨渠道，但其中粉絲量最高的“TVB識貨（港式甄選）”目前也僅有49.0萬粉絲，尚達不到抖音腰部帶貨主播的級別。

儘管成績有限，TVB的變化仍很明顯。2022年上半年，TVB營收18.2億港元，同比增長46%；其中香港廣播電視營收5.96億港元，同比增長10%，但其在TVB營收中的佔比已由44%下降到了33%；電商業務4.61億港元，同比增長2612%，佔比25%；另一項高速增長的是中國內地業務，營收4.03億港元，同比增長42%。此期間雖然整體依舊虧損2.24億港元，但同比已有收窄。

老去的TVB想要重新煥發生機，必然不可能只依靠從前積攢的情懷。濾鏡終會破碎，觀衆已向前行。在“童年回憶”消耗完之前，TVB需要真正找到自己的出路，否則下坡路總有一天會走完，年至半百卻於2016年停播的亞視就是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