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金後子

應孟先生之邀,去章丘東部尋古探幽。從明刁路拐出來,沿着腸繩般的柏油路繼續往前跑,幾乎走到盡頭,就要觸及大山的腳趾時,突然發現在開闊的山坳裏靜臥着一個村莊,在天地間自由地鋪展,與無邊無際的麥田零距離對接。我們本次尋古探幽的目的地——梭莊到了。

因到得早,就坐在村頭一塊石頭上休息。“加水吧?到家裏去。”一位老者指着我身邊的水杯問。“不用。”我本能地回應着,用驚詫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老者,頭髮幾乎全白,寬寬的臉膛上寫着慈祥。他親切友善的話語,讓久違的感動湧上心頭,立刻對這裏有了好感。

“你要等人,肯定要到村裏的小廣場。”按照老者所指,來到一處相對開闊的地帶,四面全是房舍,在房子的映襯下,有一石拱門顯得特別古老,經年的雨浸風蝕幾乎把它染黃,四處流淌着歲月的痕跡,而與這黃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它身旁矗立的大理石碑,上面刻有一行金色的文字——中國歷史文化名村。

孟先生一行來了,帶隊的是一位瘦高個。握手寒暄後,孟先生指着瘦高個說:“這是原來的支書老李,今年76歲了。”

“啊!”我驚訝一聲,因爲眼前的男子,無論是身板還是貌相都像一位四五十歲的中年人。他面色沉靜,笑容燦燦,在他的引領下,我們參觀了無梁殿,後登文昌閣,再眺古街巷,古老的氣息撲面而來,彷彿看到了此地昔日的輝煌。尤其是那完全用巨石砌成的無樑殿,石與石嚴絲合縫,沒用一釘一木,從頭到腳詮釋着精細精美,門口左右的浮雕,活靈活現,透着生命的質感。

只可惜,文昌閣只剩下平臺。但它正前方的方亭猶在,保存完好。此亭又名元音樓,頂部掛有銅鐘,全部石刻而成,石面如綢似緞,朝東的兩根石柱上嵌有對聯:月淡重踈僧扣處,星光雲影夢驚時。對聯筆法靈動,線條虯勁,雋永大方,是在充分理解書法意蘊前提下,二次創作的結果,也只有內心極度安靜,把靈魂的感悟揉進線條纔會出現的效果。此時,陽光灑在石亭上,字字靈動,彷彿正在與我們對話。望着這些古老的建築,思接千載,自然產生遐想:是啊,當漫長的農耕文明結束,當經歷了三次工業革命,智能時代即將到來,我們還能製作出這種有血有肉有魂的物品嗎?或許有人說這些舊物已無價值,應該擁抱世界、面向未來。可當喪失本源,而一味地追潮逐流的時候,才發現我們走得太匆忙,已找不到自我。

“文昌閣就是隻有臺沒有閣了,但大多數保留了下來。主要是沾了偏僻的光。再說這裏民風淳厚,自古重文崇德。愛護文物已成自覺行爲。”李老先生說到這裏,指了指東面的山巒說:“當年范仲淹就在這裏讀書,那座寺廟也在。”

“范仲淹?這裏山清水秀,文脈強大,怪不得出這麼多文人名士。”我說。李老先生介紹,1977年恢復高考以來,村裏考學出去的學生不計其數,僅博士生就有十幾位,現任村支書就是一名回村創業的博士。

“快看,有河。”於先生指着一條清亮的溪水喊。李老先生講,水是從山上流下來的,長年不竭。他又指着河道說,雨季時,河水上漲,幾乎與河岸齊平。溪水清之又清,長長的水草在水中搖曳,那潺潺的水聲,訴說着這裏的春秋過往。沿河東去,到了李家祠堂。李家是本村大戶,明清時期三代人出了七舉人五進士,是這一帶的榮耀。這座祠堂已經衰敗了,渾身上下已找不到一點鮮亮,可門前的那棵從南國移植來的桫欏樹,歷盡七百年風雨卻依然枝繁葉茂,綠得令人驚歎。濃稠的綠意盎然向上,散發着生生不息的生命活力。站在歲月的山巔回望,這棵樹下,不知上演多少家國情懷;這棵樹下,不知有多少農人傾訴愛恨離愁;這棵樹下,蒲松齡曾飲酒作詩,寫出《聊齋志異》的“農人”篇章;這棵樹下,幾多農家學子明誓啓程,奔向四面八方。

再眺望眼前的大山,它依然是沉默的,可仔細看去,陽光下山的毛孔開張,閃現出層層的光輝,一點點地向我們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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