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網 田進/文 4月底,在辭掉縣城網吧兩班倒的清潔工工作後,52歲的田平英開始了積極地失業自救。

對於只上過兩年小學的她而言,就業選擇範圍十分有限,所能尋找的崗位基本集中於縣城的服務業,包括餐館服務員、夜宵店幫工或清潔工。因招聘軟件所需要的註冊過程就足以勸退她通過線上找工作的意願,田平英尋找工作途徑唯一途徑就只能是每天遊走在縣城的大街小巷,尋找是否有張貼出來的招聘公告。

在尋找工作的一個月內,田平英深切地感受着當地縣城招聘對50歲以上人羣的不友好——18-50歲幾乎成爲了所有客房保潔、餐廳服務人員招聘的硬性指標,對年齡限制較低的夜宵店幫工、網吧清潔工則一般需要工作至凌晨。小餐館的老闆們也在給出比往年更低的月薪。

此後一個月,即使一再降低標準,她依舊一無所獲。她清楚地記得,五年前,月薪1600元的超市清潔工或月薪2200元的服務員工作還可以挑着選。

疫情三年對容納了近3000萬人員就業的餐飲經歷了肉眼可見的衝擊。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2022年餐飲收入相比2019年下滑2780億。其中,2020-2022年,餐飲收入的同比增速分別爲-16.6%、18.6%、-6.3%。

過去十年,田平英所在的湖南西部某縣城陸續建設起三棟標準的大型購物中心,這裏曾容納了田平英和數百位服務人員的就業。也就在過去三年時間,其中兩棟商業樓逐漸衰敗,只剩下零星的培訓機構和電影院在營業。

相比農村女性在服務業工作機會的縮減,農村男性在建築業受到的衝擊更爲廣泛。曾經,她丈夫6000元/月左右的工地活撐起了整個家庭的主要開支。近兩年,村裏包工頭的反饋變成了“工地項目少,當地政府部門還拖欠着好幾個項目的工程款。”

2022年,房地產業的低迷讓百萬級農民工被迫失業或轉行。《2022年農民工監測調查報告》顯示,在農民工總人數增加了311萬人的情況下,從事建築業的工人減少325萬人,爲近五年來減少數量最多的一年。在農民工從事的六個主要就業中,建築業農民工佔比爲17.7%,同比減少1.3%,在六個行業中減幅最大。

可是,做了近20年工作的丈夫除了苦力活似乎什麼也做不了。因此,田平英丈夫的日常變成了多數時間閒賦在家,有零散的工地活就隨時做。夫妻收入下滑的焦慮感開始在這個普通家庭瀰漫,村裏年輕人的就業現狀進一步加重了焦慮。

她所能看到的周圍現實是,曾經因從事塔吊司機、挖掘機司機、鋼筋工,這些薪水較高的工作而意氣風發的年輕人,逐個披上了外賣騎手服裝。僅在美團平臺上,2022年活躍騎手數量相比前一年增長97萬達624萬,其中81.6%是來自縣域鄉村地區的農村轉移勞動力。

今年年初,她22歲的兒子和六位同村年輕人駕車前往上海,夢想着找一份月薪過萬的快遞員或外賣員工作,一個多月輾轉上海、杭州後,最終都鎩羽而歸。

讓田平英們進城甚至去往大城市本應是個很好的選擇。

改革開放初期,中國第一產業對GDP的貢獻將近60%,那時農村承載約80%的人口;2021年,第一產業對GDP的貢獻已經降到7%以下,但現在農村常住人口占比仍有35%以上。

復旦大學世界經濟研究所所長萬廣華曾用一位親戚的親身經歷向經濟觀察報說明市民化的重要性——他的一位親戚戶籍在江蘇農村,在那裏,一個服務員崗位月收入2000元不到,如果驅車向東4個小時到上海,工作內容沒有任何變化,月收入至少5000元,這是典型的城市化對經濟增長的推動作用。中外研究均表明,城市的生產力是農村的3倍—5倍。

但在近幾年,中國城鎮化的步伐悄然間在放緩。2019-2022年,常住人口城鎮化率增加的百分點分別爲1.02、3.29、0.83、0.5。農民工的流動半徑也在持續縮減,國家統計局每年發佈的農民工監測調查報告顯示,本地農民工增速已連續三年快於外出農民工。其中,2020年本地農民工比上年增加293萬人,增長2.4%;外出農民工則僅比上年增加18萬人,增長0.1%。

十年前,田平英曾和丈夫在浙江服裝流水線上工作。從一開始,她和丈夫就認定最終將回湖南老家養老,浙江終究容不下日漸衰老的他們,他們租賃的也是工廠附近200元/月臨時搭建的棚屋。在田平英工作的縣城,房價約5000元/平,餐廳服務員工資約2500元/月。而400公里外的省會長沙,房價翻倍的同時工資卻沒辦法翻倍,於是,堅守老家農村、每天騎車去縣城工作成爲了她最經濟的選擇。

從2009年開始,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與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比值由3.13開始呈逐年縮小的趨勢,2022年爲2.45(相當於一位城鎮居民可支配收入等同於2.45位農民可支配收入)這代表着近13年,農村居民與城市居民的收入差距正在縮小。

農村居民人均收入的提升與農民工的收入息息相關,工資性收入也是農村居民人均收入的主要拉動力之一。2008年至2015年,中國農民工月均收入呈現了大幅上漲的態勢,從1300元左右上漲至接近3000元。

但在2015年後,農民工的收入增速呈現了逐步放緩的態勢,農民工收入增長明顯低於城鎮單位工資和全國居民可支配收入增速,在2015-2021年的7年中農民工收入增速每年都是最低。2022年農民工月均收入4615元,增長4.1%,扣除價格因素後實際增速只有約2%。與城鎮私營單位工資增速基本相當,遠落後於非私營單位工資增速。

在過去若干年時間中,隨着農村居民收入的提升,鄉村消費也開始呈現蓬勃之勢,在持續多年中,鄉村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增速都高於城鎮。但疫情中,增速上的差距正在被磨平,2023年上半年,“下沉市場”並未表現出更強的活力。

因爲收入的下滑,田平英現在進一步捂緊了錢袋子,她將家裏添置辦公桌和空調的計劃無期限推遲。

6月22日端午節後,田平英在親戚的介紹下謀得一份火鍋店打雜工工作,月薪2400元,工作時間爲“朝九晚九”、月休兩天。雖然工作內容讓她有點喫不消,但她對工作格外珍惜。她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現在錢難掙,即使辛苦點,也不敢輕易辭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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