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新聞記者 | 陳楊

界面新聞編輯 | 謝欣

重磅交易的數量從每月一起到一日兩起,這一變化在ADC(抗體偶聯藥物)領域大約只用了一年的時間。

10月20日,跨國藥企默沙東、GSK(葛蘭素史克)分別從日本藥企第一三共、國內藥企翰森製藥購得ADC產品。當日,默沙東的“舊愛”科倫博泰停牌。週末一過,後者的母公司科倫藥業公告,其兩款臨牀前ADC遭默沙東退貨。

再往前看,ADC領域的賣方名單越來越長,既有科倫、石藥這樣的傳統大藥企,也有映恩生物、宜聯生物、禮新醫藥、百力司康等專注於該領域的年輕biotech(生物科技公司)。買方則包括默沙東、阿斯利康、輝瑞等老牌MNC(跨國公司),BioNtech(百歐恩泰)、百濟神州等國際新貴,以及華東醫藥、齊魯製藥、浙江醫藥等正在創新轉型的國內老玩家。

可以發現,除了交易日漸頻繁,這一領域中,中國藥企的身影越來越多,被“挑中”的產品也逐漸從HER2等已被充分驗證過的經典靶點,轉向新靶點潛在的First-in-class(同類首個)、Best-in-class(同類最優)。

在這場ADC掀起的巨浪中,可以窺見新藥領域的一瞬。牌桌上的MNC和一衆國內biotech,以及身後的CDMO公司(醫藥研發生產外包組織)有着不同的處境和考量。

MNC補貨,biotech出海

經過一輪剝離整合,創新成爲MNC的共識。而隨着專利懸崖逐漸逼近,各家都在衆多新興療法中尋找下一個重磅炸彈。將所有人的視線帶入ADC領域的是阿斯利康引進自第一三共的Enhertu(德曲妥珠單抗,中文商品名:優赫得)。

這款靶向HER2的ADC分別於2019年和今年2月在美國、中國獲批。其在頭對頭III期試驗中擊敗羅氏的前輩產品Kadcyla(恩美曲妥珠單抗,中文商品名:赫賽萊),一舉改變了HER2陽性乳腺癌的競爭格局。隨後,該藥的適應證還拓展至胃癌、結直腸癌、肺癌等大癌種。

實際上,Enhertu已經是第三代,而非首款ADC產品。早在20多年前,輝瑞的第一代ADC Mylotarg就在美獲批。不過,由於當時連接子(linker)不穩定導致非靶向毒性,該產品在2010年退市。此後,除了羅氏、Seagen等藥企外,各家都進展寥寥,或離開該賽道。

因此,當新一代ADC再度亮相時,MNC的首選並非自研追上,而是在全球範圍內搜索優質標的,補上這一領域的佈局。

而對於國內biotech來說,ADC更像是一份自己擅長的考卷。

在此前一段時間,fast-follow(快速跟隨)是不少國內創新藥企的研發策略。這種在國外藥企身後一擁而上、亦步亦趨的方式讓國內新藥研發領域看似熱鬧,但實則競爭力有限。

典型的例子是,新冠疫情期間,新療法mRNA火熱,國內不少公司也收穫大額融資,頻頻更新進展,但囿於基礎研究、工藝積累,最終的結局遠低於市場預期。反而是在這一領域深耕已久的BioNTech、Moderna(美德納)借新冠疫苗一舉成名,股價和業績齊飛。

相較之下,ADC領域“更適合”中國biotech的原因在於,不少業內人士表示,當下ADC並非“從0到1”的創新,而是“從1到99”的優化、改進。

ADC藥物由抗體、連接子、毒素三部分組成,研發關鍵之一是將連接子與抗體進行偶聯。當下,第三代ADC藥物的技術突破在於從隨機偶聯發展成定點偶聯,提高了藥物的抗體偶聯比(DAR)均一性,從而降低了非治療性毒副作用,拓寬了藥物治療窗口。

未來,該領域的發展方向在於篩選新的毒素,及配套連接子、偶聯方式。東曜藥業是國內較早研發ADC藥物的玩家。公司CEO兼執行董事劉軍向界面新聞表示,ADC與抗體藥物不同的是整體的工藝投入變化,其要求遠高於抗體,需要大量高端人才和更多經驗積累,這是國內比較擅長的方面,也是目前國內ADC研發火熱,且取得了一定成效,被MNC認可的原因。

除了掘金的藥企,身爲賣水人的CDMO自然也不會缺席。

由於ADC研發生產工藝複雜,生物偶聯藥物開發的外包率約爲70%,遠高於其他生物製劑34%的外包率。2021年6月,榮昌生物的原研ADC愛地希(維迪西妥單抗)在國內獲批,成爲首款國產ADC。同年,多家公司就在該領域的CDMO業務上有所動作。

其中,藥明合聯成立於當年5月。其“含着金鑰匙出身”,兩大股東分別是生物藥CDMO龍頭藥明生物,及藥明康德全資子公司小分子CDMO合全藥業。這也使它成爲業內唯一同時握有小分子毒素、連接子和抗體生物藥的公司。

同時,前述東曜藥業正式轉型,成爲完全的ADC CDMO服務商。其自身提供單抗生產與ADC藥物CMC(化學成分、生產與控制)工藝開發、偶聯、製劑灌裝等服務,小分子毒素和連接子由合作伙伴皓元醫藥等公司提供。由biotech孵化而來的還有榮昌生物的邁百瑞、信達生物的夏爾巴生物等。

另一類玩家則是其他尋求突破的老牌CDMO,如小分子CDMO公司博騰股份、凱萊英等。

當下,建廠擴產以接住未來的訂單成爲各家的主要任務之一。其中,藥明合聯和邁百瑞分別於今年7月遞交港股招股書、今年6月在創業板過會,融資擴產。今年9月,藥明合聯位於無錫的新商業化廠房啓動GMP(良好生產規範)生產,將實現產能翻番。

一個月後,東曜藥業的全球研發服務中心正式落成並投入運營。據劉軍介紹,全球研發服務中心投入使用將大大提升公司的工藝開發能力,例如細胞株構建。同時,將工藝開發集中到全球研發服務中心也將釋放廠區內GMP商業化生產的一些潛在產能。目前,東曜藥業具備抗體原液年產能30萬升,製劑年產能2000萬支;ADC原液年產能600公斤,製劑年產能超過500萬支。

百邁瑞則在招股書中表示,目前擁有2.7萬L細胞培養體積的生物反應器,以及滿足商業化需求的ADC偶聯反應釜。

更看重“差異化”研發

不過,在當下烈火烹油的ADC領域,上述三種角色的考量略有差別。

一方面,從MNC和biotech買賣雙方的角度而言,產品的差異化和與雙方管線的匹配程度成爲考量的重點。前者決定了產品的市場競爭力,後者對MNC來說是能在多大程度上維持本身的優勢領域,對biotech來說則在一定程度上意味着大廠將對授權產品花費多大的心力。

這從默沙東重金加碼ADC就可見一斑。其重磅產品K藥的一些關鍵專利將在2028年到期。而ADC本質上來說是一種更精準的化藥,因此未來其與PD-1聯用將在一些適應證上取代當下的PD-1與化療聯用。這也讓ADC也成爲默沙東維持K藥王者地位的關鍵。

今年4月,美國食藥監局(FDA)批准了K藥聯合ADC產品Padcev用於一線治療局部晚期或轉移性尿路上皮癌,成爲首個獲批的“PD-1+ADC”的聯合療法。值得一提的是,Padcev是一款Seagen研發的Nectin-4 ADC。默沙東曾有意收購Seagen而後失敗,今年3月,後者落入輝瑞囊中。

首款出海的國產ADC愛地希或也基於類似的原因,其採用的是MMAE毒素。買方Seagen也一直在這一毒素上着力頗多,認爲該毒素與PD-1聯用效果比拓撲異構酶毒素平臺效果更明顯。

此外,作爲一種藥物類型,ADC技術可以開發的靶點頗多。biotech的產品本身還需要在各自的靶點上做得“又快又好”,纔可能從MNC身上借力,進入國際市場,否則甚至面臨被拋棄的命運。界面新聞從知情人士處獲悉,默沙東此次終止的科倫博泰兩項臨牀前ADC,與默沙東後買進的第一三共產品靶點存在重合。

而從今年下半年的數起交易來看,映恩生物、宜聯生物、第一三共、翰森製藥被挑中的管線均佈局在B7H4、HER3、B7H3、CDH6等新靶點上,熱門靶點HER2、TROP2、CLDN18.2已難在交易中出現。

丁香園insight數據庫顯示,第一三共在HER3、CDH6靶點,翰森製藥在B7H4靶點上分別是進度最快的公司。宜聯生物雖然在HER3靶點上稍稍落後,但其TMALIN技術平臺也頗受業內關注。

另一方面,對於“通喫”的CDMO來說,更重要的事情是淘金者能在這座富礦上停留多久?

畢竟,上一座富礦CGT(細胞基因治療)也引來了不少公司佈局。早在2017年,藥明康德成立全資子公司藥明生基,率先佈局CGT業務。博騰股份、金斯瑞生物、康龍化成等國內CXO龍頭隨後紛紛跟進。但截至目前,這一業務的前景並不明朗。今年3月,藥明生基更是關閉了位於上海臨港的生產基地。

在ADC熱潮的可持續性上,劉軍認爲,從技術的成熟度上說,相比於CGT,ADC領域距離第一個產品獲批又發展了20多年。2018年之後,每年都有2-3個產品獲批,可見該類藥物的技術水平已經比前期好很多,業界公認其已經進入了一個比較穩定的上升期。從藥物類型上看,小分子毒素鏈接的除了抗體,還可以是多肽偶聯物、寡核苷酸偶聯物等各種類型的生物偶聯物,這也意味着廣闊的開發空間。

此外,也有業內人士告訴界面新聞,ADC產品不會像CGT一樣買到百萬的天價,相比之下,產品商業化上會容易一些,同時前者也不需要克服細胞療法“一人一藥”個體化的問題。

當下,在訂單方面,藥明合聯招股書披露,公司已完成兩個整體項目的程序驗證,並幫助準備提交BLA(生物製品執照申請)。東曜藥業則在今年中報中表示,截至今年6月末,其CDMO業務在手數量45個,同比增長96%,其中28個爲ADC,並獲得3個pre-BLA ADC項目。這意味着藥物獲批後,前述公司或將有項目進入大規模商業化生產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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