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鄭峻

馬總很生氣，問題很嚴重。

馬斯克最近心情有點窩火，因爲他輸了一起至關重要的訴訟，而且直接關係到560億美元的個人財富，可能最終會損失超過百億美元。

作爲出言行事極具爭議的商界領袖，馬斯克早就習慣了面對各種訴訟。他的律師團常年都在經手各種各樣的訴訟案件，馬斯克自己也不得不經常親自出庭作證，堪稱“鬥戰勝佛”。

訴訟有輸就有贏。過去幾年，馬斯克贏下了不少重要訴訟。2016年特斯拉股東起訴馬斯克因爲個人利益主導收購SolarCity的訴訟，2018年英國潛水員起訴馬斯克誹謗“戀童癖”的索賠訴訟，2018年特斯拉股東關於馬斯克發送推文宣佈私有化的索賠訴訟，馬斯克最終都笑到了最後，一次又一次避免了天價賠償金。

不過馬斯克也有認慫的時候。2022年推特董事會起訴馬斯克的違約訴訟，註定要輸的馬斯克果然選擇放棄，直接按照約定的440億美元收購估值已經縮水一半的推特。再經過後來的各種操作，按照X平臺最新的估值，馬斯克這筆交易已經損失了超過300億美元。

輸掉最重要訴訟

但這一次，馬斯克輸得很慘，因爲直接關係到他個人財富的核心組成部分——特斯拉持股。

特拉華州衡平法院法官凱瑟琳·麥克考米克（Kathaleen McCormick）上週作出判決，認定特斯拉董事會授予馬斯克薪酬協議的過程存在嚴重問題（Deeply Flawed），因此否決了這份價值幾百億美元的薪酬，要求特斯拉董事會重新審議授予馬斯克的薪酬計劃。

顯然，馬斯克對這一判決非常惱火，連續在自己的X平臺（原先的推特）連續隔空吐槽女法官。馬斯克公開發起調查，詢問自己是否應該將特斯拉註冊地從特拉華州轉移到實際總部所在地的得克薩斯州，又嘲諷麥克考米克稱，“她對特斯拉帶來的損害，超過了現代歷史上的任何法官”。

這不是45歲的麥克考米克法官第一次審理馬斯克的訴訟。2022年推特董事會起訴馬斯克違約的訴訟就是由麥克考米克審理的。但自知必輸無疑的馬斯克在最後時刻選擇放棄抵抗，主動聯繫推特董事會以原價完成收購案。

由於屢次遭到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SEC）的調查和限制，馬斯克公開怒罵SEC是“華爾街空頭鯊魚的無恥傀儡”。由於機構投資者服務公司（ISS）建議特斯拉股東否決馬斯克的薪酬計劃，馬斯克甚至怒斥ISS是恐怖組織ISIS。相比之下，馬斯克嘲諷麥克考米克已經算是相當收斂。

天價薪酬激勵計劃

有必要解釋一下這份薪酬協議引發的相關訴訟。2018年夏天，馬斯克與特斯拉董事會達成薪資計劃：馬斯克自願放棄所有工資和獎金，僅領取1美元工資（只是因爲報稅需求）。但如果馬斯克能夠帶領特斯拉實現業績和市值等諸多預期目標，則將分12期獲得相當於2030萬股特斯拉股票的期權（約佔特斯拉流通股的12%）。

當然，特斯拉董事會爲此設定了明確的業績目標：特斯拉需要達到千億美元市值的最低門檻，才能讓這份薪酬計劃正式生效。之後特斯拉市值每增長500億美元（最高到6500億美元），馬斯克就可以獲得169萬股股票的期權激勵，相當於特斯拉市值的1%。而且這些期權兌現之後，還有五年的禁售鎖定期。

其實，當時這一薪酬並沒有引起太多的爭議。畢竟那時特斯拉還處在最艱難的時候，Model 3量產遭遇困難，遲遲無法規模交付，特斯拉現金急劇消耗，甚至有資金耗盡的風險。特斯拉股票更是吸引了股市空頭，成爲最大的做空目標。

或許當時根本沒人會相信馬斯克居然可以一一完成這些業績目標，從而拿到當初約定的所有激勵期權。但看起來馬斯克是真的相信。那年年初，他就公開對媒體表示，自己相信特斯拉市值會在未來十年超過萬億美元關口。

或許馬斯克自己也沒想到，僅僅三年半之後，特斯拉市值就突破了萬億美元。隨着這些激勵期權的依次兌現，馬斯克的個人資產從200億美元急劇膨脹至一度超過2000億美元，他也超越貝索斯成爲全球新首富。

特斯拉股價瘋狂飆升當然有利於投資者，爲什麼還有股民會起訴馬斯克？

實際上，這起訴訟有點象徵性，並不是眼紅馬斯克成爲首富，而是在於“程序正義”。早在2018年，一位特斯拉股民託內塔（Richard Tornetta）向特斯拉和馬斯克提起股東派生訴訟，認爲當時的特斯拉董事會沒有起到獨立運作，對馬斯克言聽計從，還向股東提供了誤導性信息。他因此提出訴訟，要求特拉華州衡平法庭撤銷特斯拉董事會對馬斯克授予的激勵薪酬。

值得一提的是，這位原告託內塔當時僅僅持有9股特斯拉股票。他是費城一個重金屬樂隊的鼓手。顯然，願意代理這起訴訟的律師們也不指望託內塔付費，而是打算贏得訴訟之後，讓特斯拉和馬斯克來支付至少百萬美元的律師費。但即便訴訟輸掉了，這些律師也從這起高曝光訴訟中獲得了足夠的知名度。

美國經常會有此類僅持有象徵性股份的投資者對上市公司提起訴訟，通常會很快被駁回或者達成和解，但特拉華州衡平法院卻在2019年駁回了特斯拉的動議，批准這起訴訟走到庭審階段，最終在2022年底把全球首富馬斯克從西海岸拉到了特拉華州參加庭審，還足足在法庭呆了三個小時。

特拉華州特殊地位

特斯拉總部以前在加州，疫情之後搬到了德州，在特拉華州沒什麼業務，爲什麼會在這個州受審？需要解釋一下特拉華州衡平法院在美國商業訴訟中的特殊地位。

在美國地圖上，位於東北部海岸的特拉華州很不起眼。這裏是美國面積第二小的州，土地面積和上海市差不多，人口只有100萬。不過，特拉華是美國最早加入聯邦的州，號稱美國第一州。現任美國總統拜登也是來自這裏。

因爲面積太小，特拉華在美國GDP佔比還不到0.4個百分點；但毫不誇張的說，特拉華州卻是美國的商業中心。因爲超過九成的美國公司，其註冊地都在特拉華州。這裏之所以會成爲美國公司的首選註冊地，除了這裏的公司法體系健全和註冊稅優惠等因素之外，創建於1792年的衡平法院也是一個重要的吸引因素。

絕大多數在特拉華州註冊的公司，其實際業務都不在特拉華州，與這裏幾乎沒有商業利益，因此，特拉華州衡平法庭不會有偏向本地公司的情況，完全可以相信其公正公平性。這裏是美國最值得信賴的商業法庭。

實際上，美國法律院校的每個公司法教程都會涉及特拉華州衡平法院的案例與判決，美國知名商業律師幾乎都清楚特拉華州的商業法律，也瞭解特拉華州衡平法院。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特拉華州公司已經成爲美國實際上的全國通用公司法。這裏衡平法庭判決的可預見性，也是其他州所無法比擬的。

馬斯克對特拉華州當然不會陌生。過去幾年時間，他幾乎每年都會來到這裏出庭。從特斯拉收購Solarcity，到反悔拒絕收購推特，到沒有及時披露持股推特，馬斯克的諸多爭議操作都會引來民事訴訟。而特拉華州就是這些訴訟的首選地。

麥克考米克法官畢業於哈佛與聖母大學，在特拉華州擔任了多年公司法律師，2018年被提名出任衡平法院七名法官之一，三年後更成爲了特拉華州衡平法院230年曆史上的首位女首席法官，成爲了美國公司法訴訟實際上的最高裁判。

質疑董事會是否履職

那麼，麥克考米克法官爲什麼要否決特斯拉董事會給予馬斯克的這一薪酬計劃？

她在判決書中解釋道，“（特斯拉董事會）批准馬斯克薪酬激勵計劃的過程是存在嚴重問題的¼¼馬斯克是一個超級明星CEO，他同時是特斯拉的CEO、董事長和聯合創始人，佔據着最具影響力的企業職位，與批准他薪酬計劃的特斯拉董事會成員存在着密切關聯……主導了董事會批准他薪酬計劃的整個過程。“

馬斯克在2022年底的庭審中表示，2018年是特斯拉董事會討論授予他這一期權激勵計劃，自己並沒有參與其中。他還駁斥了當時特斯拉董事會都是自己親朋好友的說法。馬斯克表示，自己當時完全專注於運營特斯拉，甚至還想過卸任CEO。但馬斯克自己也不得不承認，這份薪酬計劃就像是自己和自己在討價還價一樣。

原告律師提出的證據顯示，時任特斯拉董事長兼CEO的馬斯克早在2017年4月就發短信向特斯拉董事會薪酬委員會主席提出了這一薪酬結構，提出自己希望通過薪酬激勵計劃獲得特斯拉10%的股份。而且，當年6月馬斯克親自參加了特斯拉董事會關於自己天價薪酬的會議。

當時的特斯拉獨立董事、現任特斯拉董事長羅賓·丹霍爾（Robyn Denholm）在出庭作證稱，馬斯克稱自己需要歷史上最大的一筆薪酬，才能加快自己實施“星際旅行”的目標。2018年底馬斯克因爲私有化推文被迫辭去特斯拉董事長職位，丹霍爾接任董事長至今。

但丹霍爾強調，馬斯克並沒有迫使特斯拉董事會批准這一薪酬計劃，這是董事會獨立決定的。她強調，如果沒有馬斯克，特斯拉也不會有今天，之所以給馬斯克這一天價激勵計劃，是希望馬斯克未來長期專注於特斯拉的運營。

賓夕法尼亞大學沃頓商學院教授費什（Jill Fisch）對解讀說，這起訴訟的判決關鍵在於馬斯克當時是否是特斯拉的控股股東，對特斯拉董事會擁有巨大影響力，而特斯拉董事會是否採取了足夠措施保護小股東的權益。

實際上，麥克考米克法官質疑的是特斯拉董事會當時以及現在，是否始終對馬斯克言聽計從，成爲馬斯克的橡皮圖章，而沒有履行董事會的制衡職責。

從這個角度來看，這一判決可能會對美國的企業治理機構帶來重大影響，因爲美國大部分巨頭企業都是在特拉華州註冊的。而在馬斯克獲得這一天價激勵薪酬之後，英特爾等巨頭企業也給自己的CEO提供了基於業績的天價薪酬。但並不是每位CEO都能拿到字面上那麼多的薪酬回報。

上訴或是換註冊地

最後，輸了訴訟之後，馬斯克接下來會怎樣？

馬斯克有權在30天內，在特拉華州高等法院提出上訴，不過很多法律專家看來，馬斯克勝訴的希望並不大。因爲特拉華州高等法院通常只會評估衡平法院法官是否適用了正確法律，而不會對法官的具體判決本身作出評估。

相比上訴，馬斯克更有可能的對策是更換註冊地。他最近不斷公開表示，要把特斯拉的註冊地從特拉華州轉移到得克薩斯州，計劃儘快進行股東投票。相比特拉華州，得州法律更傾向於保護企業和商業領袖的利益。在財富500強企業中，已經有55家選擇在得州註冊。而且得州也在積極吸引更多的企業，與特拉華州展開競爭。

近期馬斯克還在公開施壓，要求特斯拉董事會授予他兩倍的投票權（他持股13%，希望得到25%的投票權）。馬斯克在X平臺表示，如果沒有足夠的投票權，他無法帶領特斯拉成爲人工智能和機器人行業的領先者，如果不能達到目的，他寧可在特斯拉之外開發產品。

顯然，如果特斯拉董事會同意給予馬斯克25%的投票權，像託內塔這樣的較真股東一定會再次提出訴訟，指責特斯拉董事會對馬斯克言聽計從，沒有履行保護股東利益的職責。

在當初制定薪酬激勵計劃的時候，馬斯克還持有特斯拉22%的股權，但由於連續出售特斯拉股票套現用於收購推特交易以及繳納行使期權的天價稅金，馬斯克目前的持股比例已經降到了13%。從2021年底到2022年底，馬斯克累計拋售特斯拉股票套現了390億美元。

與兩年前市值突破萬億美元的巔峯狀況不同，目前特斯拉股價正處在一個低谷。今年以來，特斯拉股價已經下跌了近四分之一，市值跌破了6000億美元關口。但這主要是因爲特斯拉的增長前景不容樂觀。特斯拉近期發佈財報之後警告稱，今年的銷量增長可能會大幅放緩。

此前有投資者呼籲爲馬斯克制定新的薪酬和激勵方案，馬斯克也公開回應表示認可。然而，新激勵目標還沒有出爐，此前的薪酬計劃反而被特拉華州衡平法院否決了。

一些公司法專家預計，在目前的業績狀況以及股價走勢下，特斯拉董事會可能會大幅削減此前授予馬斯克的期權激勵規模，並且在新的激勵計劃方面更爲謹慎。

一位僅持8股股票卻特別較真的搖滾散戶，一位特斯拉衡平法院歷史上首位女性首席大法官，讓馬斯克的個人財富可能縮水超過百億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