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丨趣讀《西遊記》：那些讓人捧腹的小妖怪們
《西遊記》裏，西天取經路途漫漫，一出大唐地界，唐僧就彷彿行進在了妖魔的世界裏。小說中刻畫了大量令人印象深刻的妖怪，其中有不乏走過場、跑龍套的小妖，他們是大妖怪們作惡時必不可少的幫兇，是推動故事情節發展的燃料。
儘管《西遊記》裏各色各樣的小妖數量衆多，外形上也長得千奇百怪，但他們中只有小部分擁有自己的角色名，大多數則是被統一劃歸爲“小的們”，分散在九九八十一難的不同章節中。但我們會發現，即使是“工具人”小妖，也有自己的性格和想法，他們有的兇殘有的文雅，有的醜陋有的貌美，有的精明有的笨拙，形象很是生動。
如果讓西遊世界中的小妖怪們聚起來上演一番“機智的妖怪職場生活”，這些擁有獨特個性的配角們，在“從妖生涯”中會展現出怎樣充滿喜怒哀樂的有趣場面？
“領導交辦的任務，一定搞砸”
西遊妖怪中給讀者留下最深刻印象的一類，當屬那些呆呆傻傻的小妖，明明在一本正經地執行上級交代的簡單任務，卻被機智的孫悟空變着花樣戲耍。他們的工作目標是成爲大妖怪喫唐僧肉路上最趁腳的那塊墊腳石，但最終結局卻往往是領導大妖的絆腳石。
如果說沙和尚在《西遊記》裏最多的一句臺詞是“大師兄，師父被妖怪抓走了”，那麼無名無姓的山野小妖們最常說的一定是：“大王，孫悟空打進來了”。沒錯，大多數小妖怪都沒什麼戰鬥力，基本充當上傳下達的情報員、吶喊助威的氣氛組、划水摸魚的小角色。
傳話這麼簡單的情報傳遞工作，難道也能搞砸？在小說第七十一回中，妖怪賽太歲強娶了朱紫國金聖宮皇后，孫悟空上其洞府敲門要人，作爲領導的賽太歲給下級佈置工作：
“且休開門，你去問他是哪裏來的，姓甚名誰，快來回報。”小妖急出去，隔門問道：“打門的是誰？”行者道：“我是朱紫國拜請來的外公，來取聖宮娘娘回國哩！”
看到這裏，請問傳話小妖應該如何回覆領導？
A.朱紫國來鬧事的
B.外公
C.鈍角
“外公”明顯是孫悟空爲佔妖怪便宜所採取的詈罵方式，但這傳話小妖竟然原封不動地轉達給了賽太歲。正當賽太歲糾結百家姓裏有沒有“外”這個姓時，小妖還在一旁催報：“外公已將門打破矣！”賽太歲來不及多想，手持一柄宣花鉞斧就衝出去厲聲高叫道：“哪個是朱紫國來的外公？”
這段激烈的打鬥和嚴肅的對陣，因爲一個“外公”的傳話烏龍而變得妙趣橫生。
賽太歲的下屬實在是“沒頭腦”，金角大王和銀角大王的得力干將精細鬼和伶俐蟲則是“有點兒智商但不多”的典型代表。這兩個小妖的工作本領從名字上就有所體現，或許也是因其平時機敏靈活、口齒伶俐，纔會在對付孫悟空的重要關頭上被首領安排上“請寶貝”的任務。
孫悟空從土地爺那裏打聽到金角大王和銀角大王喜好煉丹燒藥，就變身爲一個老道士，自稱是從蓬萊山來的，攔住了兩隻拿着紫金紅葫蘆和羊脂玉淨瓶的小妖。從來沒出過平頂山的精細鬼和伶俐蟲一聽說神仙海島蓬萊山，立刻被唬住了，連連向孫悟空賠禮道歉，頗爲尊敬，甚至還想跟着孫悟空去蓬萊修仙。孫悟空因勢利導又耍了一個花樣，拿出“裝天的葫蘆”交換兩個小妖手中的葫蘆和淨瓶。得了一撮猴毛的精細鬼和伶俐蟲還以爲佔了莫大的便宜而樂此不疲，笑道：“妙啊！妙啊！這樣好寶貝，若不換啊，誠不是養家的兒子！”
精細鬼和伶俐蟲在送貨的路上捅了這麼大的婁子，是畏罪潛逃還是認錯求饒呢？兩隻小妖猶豫了一番，選擇了後者，他們沒有溜之大吉，而是回到洞中說清實情，跪地求饒，金角大王和銀角大王雖然怒其手下愚蠢，卻也沒有過分處罰。二妖還慶幸道：“造化！造化！打也不曾打，罵也不曾罵，卻就饒了。”
可見精細鬼和伶俐蟲還是頗受領導重視和愛惜的。獅駝嶺的“巡山經理”小鑽風，也是一個被上司賦予了重要工作的小妖。他掮着一杆“令”字旗，腰間懸着鈴子，手裏敲着梆子，一路巡山留下叮叮噹噹、闢辟剝剝梆鈴之聲，上班時還自彈自唱背景音樂。
“有點警惕性但不高”的小鑽風，面對自稱同事的孫悟空，十分熟悉洞內情況的小鑽風一開始是十分懷疑的，洞裏哪有這樣尖嘴猴腮的同事？他連忙撇清關係說：“面生，認不得！認不得！”孫悟空說自己是洞裏燒火的，小鑽風立即抓住了他話裏的漏洞：“我那大王家法甚嚴，燒火的只管燒火，巡山的只管巡山，終不然教你燒火，又教你來巡山？”機靈的孫悟空立馬瞎編道：“大王見我燒得火好，就升我來巡山。”小鑽風將信將疑，於是想查驗孫悟空的“工牌”，誰知孫悟空仿照他的工牌炮製了一個“總鑽風”的令牌。
“總”想必是比“小”職位更高的，很懂人情世故的小鑽風立即點頭哈腰，唱喏道：“長官，長官，新點出來的，實是面生，言語衝撞，莫怪！”隨後，小鑽風更是把自家領導獅駝嶺三魔的發家創業史和看家本領全部說了出來。
“若爲自由故，工作也可拋”
其實，在《西遊記》中，大部分無名無姓的小妖都被讀者忽視了。他們依附於妖獸魔怪而存在，沒有獨立的故事線，也不能獨立的思考和行動，彷彿是單機遊戲裏的非玩家角色（NPC），是爲故事生動而聚集到一起的烏合之衆。第七十四回中，吳承恩就寫了一個小妖們被孫悟空遣散的場景，來道出這一真相：
行者又道：“列位，那唐僧的肉也不多幾斤，也分不到我處，我們替他頂這個缸怎的！不如我們各自散一散罷。”衆妖都道：“說得是，我們各自顧命去來。”原來此輩都是些狼蟲虎豹，走獸飛禽，嗚的一聲都鬨然而去了。
也有的小妖十分清楚自身崗位職責，萬聖龍王手下的鮎魚怪奔波兒灞和黑魚精灞波兒奔在巡視工作時被孫悟空逮住，就立即繳械投降，表示偷了寶塔舍利子和王母娘娘九葉靈芝草的是萬聖龍王的女兒和駙馬，還配合師徒四人去國王那裏指認自家大王，把自己的責任摘得一乾二淨：“我兩個不是賊頭，乃龍王差來小卒。今夜被擒，所供是實。”
還有些小妖，表面上執行着大妖怪安排的任務，暗地裏卻在吐槽老闆的所作所爲。小說中的妖怪百態，也有善良的妖，他們與大部分助紂爲虐、狐假虎威的妖怪小卒形成鮮明對比。
第七十回中，孫悟空到賽太歲的妖洞營救朱紫國皇后，在路上遇到賽太歲手下的送信小妖有來有去。有來有去擔着黃旗，揹着文書，敲着鑼兒，急走如飛而來，孫悟空便變作一隻飛蚊趴在小妖的書包上，只聽有來有去敲着鑼，自顧自地絮叨說：“我家大王，忒也心毒！”
原來，他是代自家大王去給賽太歲下戰書的。人與妖的戰爭，結果可想而知，這場戰鬥對有來有去來說無疑是有好處的，等戰勝後，妖怪們佔據了朱紫國的城池，他“也有個大小官爵”。但他同時也爲此感到內疚，因爲如果賽太歲使用法器，必定弄得人間戰火遍地，國王君臣百姓一個都別想活，後果會很慘烈，因此他最後感慨大王此舉“天理難容！”
一番喃喃自語，使得一位頗有正義感的小妖怪躍然紙上。有來有去在荒郊野外的自言自語，卻是其內心真實想法的流露，其心底善良在此處毫無僞飾地被展現出來。但妖在職場，身不由己，這份戰書，他非送不可。
孫悟空聽後，暗喜之餘感到有些意外：“妖精也有存心好的。”孫悟空又化身爲道童前去套有來有去的話，有來有去不僅毫無戒備，更是笑嘻嘻地把自己的工作詳情全部交代給了孫悟空。對陌生人如此缺乏提防之心，有來有去儘管善良，卻並不稱職，結局被孫悟空一棍子奪去性命，變成“有來無回”的炮灰了。
“我司僱我在”
《西遊記》裏還有些對首領忠誠無比、勤勤懇懇，但卻一肚子壞水的小妖。他們時刻秉持着“我司僱我在”的工作宗旨。雖然在妖怪職場上沒什麼地位，但他們對待讓自己大王喫上唐僧肉這個工作計劃卻無比認真，彷彿一夜間就能做出八套方案。
黃風大王貂鼠怪麾下的大將虎先鋒就是一個反向推進領導工作進度的妖怪職員。虎先鋒先是用調虎離山計抓來唐僧到黃風大王面前邀功，黃風大王見下屬送來這麼大一個“成果”，先是喫了一驚：
“我聞得前後有人傳說，三藏法師乃大唐奉旨意取經的神僧，他手下有一個徒弟，名喚孫行者，神通廣大，智力高強。你怎麼能捉得他來？”
可見，黃風大王一開始畏懼於孫悟空的名聲，是沒有膽量攔截唐僧的。而虎先鋒把自己完美的金蟬脫殼捕獵經過轉述給黃風大王，獻唐僧給大王飽餐以表忠心，黃風大王仍然擔心孫悟空後面會找上門來，不敢立即喫唐僧，虎先鋒質疑道：“大王，見食不食，呼爲劣蹶！（大王，有美食在前卻不享用，您可真倔啊！）”
果然，不久後孫悟空就找上了門，黃風大王嚇得驚慌失措，虎先鋒卻自信地上前說：“大王放心穩便，高枕勿憂。小將不才，願帶領五十個小妖校出去，把那甚麼孫行者拿來湊喫。”虎先鋒口出狂言，逞能與孫悟空對陣，甚至還想喫猴子肉，最終當然是給自己惹來殺身之禍。
在四十八回中，當靈感大王有心捉拿唐僧又沒計策時，水族部下斑衣鱖婆獻上妙計，讓靈感大王使法術令河水結冰，唐僧師徒渡冰過河，水下的妖精們輕鬆將唐僧捉去。斑衣鱖婆的計策成功，她也搖身一變爲靈感大王的結拜妹妹，“升職”成爲通天河的“智囊”。當孫悟空打上門來時，斑衣鱖婆認真分析了雙方的戰鬥實力，勸靈感大王不必外出應戰，僅需緊閉大門呆在洞府即可。被逼無奈的孫悟空只能去找觀音菩薩討說法，在觀音的收服之下，一洞的水怪魚精也盡皆死爛。
要論做大妖軍師的小妖，鐵背蒼狼絕對有着豐富的工作經驗。鐵背蒼狼曾經效力於獅駝嶺的三大王，獅駝洞被清剿後，鐵背蒼狼又跳槽投靠到隱霧山連環洞的南山大王手下做軍師。這小妖仗着曾與取經人交過手，爲南山大王出了個“分瓣梅花計”，從而掙得一個“前部先鋒”的名號。所謂“分瓣梅花計”，就是讓三個小妖化成南山大王的模樣將三個徒弟調走，南山大王捉唐僧就如探囊取物一般輕鬆了。
爲了喫得舒心，鐵背蒼狼又獻計用假人頭來糊弄徒弟三人，告訴他們唐僧已成盤中佳餚，令他們絕望離去。結果是這一計謀被孫悟空識破，南山大王滾風生霧，得命逃回，而鐵背蒼狼卻因不能變化，被孫行者一棒打倒。
這些出謀劃策甚至出生入死的小妖，都有各自的貪慾與野心，他們好逞強耍狠，樂於爲妖首魔頭站崗放哨、彙報軍情、搖旗吶喊。
在西遊妖怪職場之上，衆多的小妖怪們，因爲戰力有限反而顯得生動有趣，作者用多彩的筆墨塑造出千姿百態的小妖形象，而這些看似可有可無的龍套人物，也爲《西遊記》增添了別樣色彩。以小妖的視角來讀《西遊記》，我們會發現每一個小配角的面具之下不乏普通妖生的鮮活和生動。
編輯：朱陽夏 責編：陳泰湧 審覈：馮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