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888年,唐朝的倒數第二位皇帝,唐昭宗李曄登基了。

然而,皇帝登基不過兩年,就遭到了宦官劉季述的軟禁。

宦官,封建帝制時代環境中的特殊產物,地位卑賤,成了宦官,似乎這一輩子就是註定伺候別人的命。

別的朝代也許是這樣,但唐朝的宦官,卻大有自成一派的架勢。

我們知道,初唐以及盛唐時代,最著名的宦官莫過於唐玄宗李隆基的忠實奴僕高力士。

在玄宗的年代裏,高力士是紅人,玄宗信任他,寵幸他,給予了他無上的榮譽,但是玄宗沒怎麼給過高力士權力,所以玄宗本人對高力士的評價只是:力士當上,我寢則穩。

什麼意思呢?就是皇帝說,我睡覺的時候,只有高力士在我身邊,我才能休息的安穩一點。

您看,唐玄宗說白了只把高力士當成了他的生活祕書,或者壓根就是一個安保人員。

所以,在安史之亂爆發之前,唐朝的宦官並不能算是走上了歷史舞臺的,更談不上有權有勢。

但是,安史之亂爆發之後,情況可就大不一樣了。

盛唐不再,亂兵四起,藩鎮開始割據,節度使們擁兵自立,之後的大唐皇帝們那是時刻處在一個腹背受敵,惴惴不安的狀態裏。

大唐的皇帝,是大唐的主人,但這不代表他自己一個人就能主導這個龐大帝國的走向。

他非但不能,反而基本上皇帝如果想要乾點事兒,想要幹成什麼事兒,都必須依靠別人。

這個別人,當然就是文官和武官。

但是問題是,中晚唐的文官集團和武官集團似乎都不怎麼靠譜。

首先,中晚唐時期的文官集團內,曾經爆發了一場可以說是盛況空前的黨爭,一羣大臣分成兩撥,一撥以大臣牛僧孺爲首,一撥以大臣李林甫爲首,兩撥人是相互彈劾,相互對抗,相互打壓,相互拆對方的臺,就是不肯通力合作,結果朝廷裏是烏煙瘴氣,皇帝誰也指望不上。

武官集團,除了神策軍願意效忠皇帝之外,地方上的藩鎮節度使手握兵權,也是各自爲戰,而且他們大多數都有可以自行任免官員的權力,他們當然更加不會把皇帝放在眼裏。

後來長安屢次失陷,唐朝皇帝屢屢出逃,文臣大多做鳥獸散,而武官則頻頻袖手旁觀,可憐大唐天子,一國之君,跑路途中竟然只有幾個宦官家奴跟隨。

這皇帝一方面他感嘆文恬武嬉,忠君之臣稀少,另外一方面,他也不得不對這些願意在危難之際誓死相隨的宦官們產生信任,這一信任,皇帝覺得,這宦官啊,彷彿比一般人要好用的多,因爲這宦官啊,基本上時時刻刻都在皇帝身邊伺候,皇帝瞭解他們的底細,那是知根知底,而且相對來說宦官跟皇帝的關係還比較私密,更加關鍵的是,宦官們往往非常瞭解皇帝的脾氣秉性,更懂得迎合聖心,所以皇帝跟宦官共事那就比和一般大臣要舒服。

您比如,太宗的時候,大唐名臣輩出,尤其是諫臣特別多,魏徽就是代表之一。

魏徽這個人,敢於直言犯上,經常頂撞皇帝,搞得太宗皇帝都有點害怕魏徽,有一次太宗不知道從哪裏得來一隻小鳥,他就把這個小鳥放在手裏玩,結果就在這個時候,魏徽跑過來彙報工作,太宗嚇得趕緊把小鳥藏到袖子裏,生怕讓魏徽發現。

太宗雖然知言納諫,但是如果臣下總是和皇帝發生言語上的不一致和矛盾,那麼皇帝也很難頂得住。

強如太宗如此,比之太宗不足的,自然也會覺得忠言逆耳。

宦官就不一樣了,因爲宦官最會哄人,皇帝有什麼想法,他們都支持,皇帝有什麼意見,他們都貫徹,他們不會反對皇帝,只會甜言蜜語的把皇帝捧的是雲裏霧裏。

所以,唐朝的政治舞臺,開始逐漸有了這些宦官的身影,一開始他們是打醬油的,跑龍套的,可後來他們逐漸成了小配角,之後更是登堂入室,戲份和片酬都雙雙提高,大有要演一演男一號的意思。

肅宗朝有權宦李輔國,職位最高幹到司空兼中書令,地位上和朝廷裏的宰相平起平坐。

代宗朝有程元振,程元振位高權重還不算,更能指揮神策軍,軍權在手,誰不服就收拾誰。

之後的皇位迭代裏,權宦就更多了,逼順宗退位的俱文珍,害死憲宗的王守澄,屠殺公卿大臣的仇士良,以及剛剛纔落馬的田令孜。

大唐的皇帝們發自內心的只把宦官當成那種不要錢的打工人,在賦予他們權力的時候,大概也只是想到宦官能替自己辦事兒,能替自己分擔工作而自己又無須額外支付薪水。

是啊,統治者們怎麼會瞧得起宦官呢?宦官大都出身貧苦,沒受過教育,文化水平低,見識淺薄,眼界不足,就算是給他機會讓他走到大唐的政治舞臺中央,他又能怎麼樣呢?

事實證明,宦官也是人,人家有了權力,那也是想幹嘛就幹嘛。

總而言之,閹宦之禍由來已久,唐昭宗李曄只能算是個喫瓜落的。

當然,我們說昭宗和他哥哥截然不同,頗有明君之風,他登基之後立刻意識到,宦官一天不除,大唐一天沒好。

所以,昭宗前腳登基,後腳就殺了好幾個權宦,屬於是敲山震虎,殺雞儆猴,目的就是爲了讓這幫蠢蠢欲動的宦官們老實點。

說實話,有點操之過急了。

你要消滅宦官可以,但是你不能剛一上臺就拿宦官開刀,你這麼整,你的意圖就太明顯了。

而且,朝廷裏的宦官們,已經不是那種隨便來切上兩刀就可以根除的普通毒瘤,而是頑疾,早就已經深入帝國的肌膚和骨髓之間,想要把這種級別的疾病給消滅掉,必須要動手術,而且還是大手術。

對付頑固的敵人,尤其是勢力比你還要大,暫時還不能相抗的敵人,老祖宗們已經給出了一種十分完美的解決方案。

老子《道德經》有云:將欲去之,必固舉之,將欲奪之,必固予之,將欲滅之,必先學之。

這句話套用到昭宗的身上,那就是,如果他要消滅宦官集團,那就應該先把宦官集團給穩住,要錢給他們錢,要權給他們權,要哄着他們,要捧着他們,要讓他們放鬆警惕,要讓他們覺得你昭宗和你哥哥一樣也是個廢物。

等到他們麻痹大意到了一定程度的時候,你是正面剛也好,是背後陰人也好,反正總而言之是趁他們不注意要他們的命。

可是,昭宗畢竟太年輕了,也太着急了,他恨不得一天時間就把手裏的殘唐給恢復成盛唐,所以他纔會十分冒失的捉了好幾個宦官殺掉。

因此,皇帝的這個舉動,敲山震虎的作用沒起到,反而是打草驚蛇了。

宮裏有個宦官叫做劉季述,這個劉季述是和田令孜同期的宦官,劉季述一看,這昭宗一登基,宮裏的宦官讓他殺了不少,田令孜都跑到蜀中去了,照樣落得一個身死人滅的下場,這新皇帝明顯是要收拾咱家啊,所以與其被收拾,還不如先發制人,我先把你李曄給滅了。

於是,昭宗登基兩年之後,劉季述在宮裏悍然發動兵變,指揮神策軍把昭宗給軟禁了。

宦官掌兵不足爲奇,自中晚唐以來已經是成例了,所以劉季述利用神策軍搞兵變那很容易。

不過,神策軍畢竟是皇家的軍隊,而你劉季述搞兵變,目的不是要搞改革,也不是清君側,也不是說要誅滅哪一位大臣,而是直接控制皇帝——一個宦官把皇帝給軟禁了,這事兒聽起來太離譜了,劉季述必須要搞出一個正當理由來。

劉季述當然想不出正當理由來,可就算是想不出來,他也必須得拿出一個來,因爲凡事名不正言不順,言不順那就事難成。

劉季述是左思右想,苦思冥想,終於讓他編出一個理由來,那就是:

皇帝聽信小人讒言,濫殺無辜忠良,實在是大逆不道,所以必須採取行動來制裁昭宗。

也不知道當劉季述指着鼻子罵昭宗大逆不道的時候,昭宗的心裏是什麼感受。

劉季述倒反天罡也就算了,他還決定廢黜昭宗的帝位,然後了擁立昭宗的兒子李裕爲新帝。

劉季述的想法很簡單,昭帝想法太多不好控制,而李裕歲數小,自己容易擺弄。

紫廷夜有變,禁軍破夢來。矯詔立新主,昭宗淚滿腮。

劉賊橫四海,百官屈其才。血雨腥風起,金鑾不忍看。

人生在世,真的是很艱難啊。

黃巢當年詩書滿胸,但就是考不上進士,朱溫在上原驛放火,天機算盡,以爲必然能燒死李克用,結果天降大雨救了沙陀李氏一命。

田令孜榮華富貴一生,到老不過想要苟活,可偏偏所有人都要他死。

僖宗只求安穩享樂,結果兩逃長安,而昭宗一生都在追求自由,卻時刻都深處牢籠之中。

生而爲人,似乎總是要追求什麼,又往往無法得到。

著名導演王家衛在他的電影《東邪西毒》中有一句這樣的臺詞,他說:我曾經聽人講過,當你不會再擁有的時候,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再忘記。

昭宗永遠都不會忘記這一天,以及他生命中的每一天。

天命負盡,死生師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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