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龕正芳華

文/陳泰湧

潼南崇龕,因油菜花而聞名,已躋身全國最具影響力的油菜花旅遊風景區,與青海門源、雲南羅平等齊名。潼南的菜花節今年已是第十七屆。如果十七歲是一個人的年紀,此時正青春洋溢,風華正茂。

重慶向來不缺油菜花,每年春季,在山鄉各處,田坎裏,水塘邊,荒坡上,總會有一株株、一叢叢、一片片的金黃在給大地填色,還有困頓了一個冬天的蜜蜂把積蓄的氣力全都揮灑在金黃的希望之中,它們舞動透明的翅膀,於是整個鄉村都飄蕩起了香甜的味道。

但崇龕不一樣,崇龕水系豐盈,因有姚市河匯入瓊江,輕捷地掠過陳摶山腳,江與河的嬉戲將土地割出了一個極大的壩子,頗似葫蘆,當地人稱葫蘆壩。整個壩區有三萬畝寬闊,平而且廣袤,看慣了山丘的重慶人乍一看到這一大片平地,心裏早就一蕩,再遇上油菜花開,那無邊無沿的金黃啊,是會醉人的。若再乘坐小火車在花海中央穿越,或泛舟,看着岸邊比人視線更高的油菜花牆,甚或坐上直升機從上往下俯瞰,那真是花的海,金黃色的海水中偶爾濺起幾點綠色的波浪。

我是不願意來崇龕看油菜花海的,因爲它盛開的時候離清明節太近。

十多年前,也是崇龕油菜花海剛剛打造出來沒多久,我正參與編輯一本《旅遊創意案例集》。因一次家庭旅遊,我和羅海華彼此投緣,兒子也喜歡他,他就成了兒子的“野貓乾爹”。羅海華就是做旅遊的,他說對於崇龕油菜花海的打造,他是參與了的。他還說他的策劃中還有高空觀覽項目,熱氣球、直升機,但目前還沒有實現。

對於他的話我是半信半疑的。羅海華是一個喜歡“吹牛”的人,也由於天南海北走過很多地方,經歷過很多的人和事,他“吹牛”總是活靈活現,好像拳打南山猛虎腳踢北海蛟龍都是他親自幹的。說到崇龕油菜花海的策劃,由於有着太多的細節,我相信了一半,畢竟花海已經打造出來了,很多市區裏的人都會在花開的春季蜂擁而至,一時間,油菜花成了潼南崇龕的代名詞,“走,看油菜花!”不用具體指向,大家都知道是說去潼南,去崇龕,似乎其他地方的金花就不是金花,其他地方的燦爛就不是燦爛。

相信一半,是因爲我能看到,不相信的一半,是我很難想象他所說的高空觀覽項目,姑且不論租借直升機是否現實,就算是有,誰會花錢飛到天上去就爲了看個油菜花?

但羅海華的每一次“吹牛”最終都會成爲現實,比如他給我說雖人到中年,但還是要去讀MBA,要去學車,要去搞鄉村旅遊項目,看似吹牛,但最終都一一實現了。

但他說的,等我們老了,找一個美麗的地方,比如就在崇龕的花海邊,我們兩家人買兩個相鄰的院子,把隔牆打通,花開的季節兩個老頭兒坐在院子裏喝茶,看花。

如果這是一幅圖畫,一定很美,很有意境,可惜的是這幅畫永遠也無法完成了——羅海華在搞鄉村旅遊項目的時候過度操勞,猝然離世。

很多次都想去崇龕,但我害怕看到那濃釅的金黃,其他人看到油菜花海會喜,會狂,我害怕看到那片花海會痛,會傷。

終於還是成行了,我以爲我會將他遺忘。

走了五百二十一級石梯的升階,穿過一千九百一十九株桃樹,一行人登臨陳摶山,上煙波嶺,我們在十二丈高的陳摶銅塑像前下瞰,雲舒雲卷,於萬畝菜花田中,浮現出一幅巨大的太極圖案,一陰一陽色澤分明。

以前有傳說其陽極爲油菜,其陰極爲麥苗。此行有潼南區政府辦的人,他介紹說油菜花早就成爲了當地一項重要產業,崇龕鎮有5萬人,這個油菜花節就帶動了2萬人致富,政府投入不大,這是播下一粒種子,就等着年年開花,菜花節時每天的遊客量高達10萬人,一戶村民靠這一個月的花期就可以有20萬元的旅遊收入。

他還說,現在的崇龕油菜花和以前的還有很大的不同,以前種植的是用來榨油的,現在種植的是用來育種的,從去年開始就產業升級了,有6000畝被用作了神農科技的“慶油”全國制種基地,發展新質生產力,整個潼南3萬畝油菜地有1.5萬畝作爲了油菜制種地。前者一公斤油菜籽賣6元,後者可以賣30元。另外,現在花海里的圖案其實是種的不同品種的油菜,用它們不同的色澤來形成的。

我問,最早決定在葫蘆壩種油菜花的是誰,他搖搖頭,“可能是當地老百姓自發的吧。”那是怎麼開始發展成農文旅產業的呢?他笑一笑,沒有回答。過了一會兒,他問我,“你知道嗎?”我說,把這個千百年來都默默無聞的葫蘆壩打造成了中國最美花海,對這自然盛景的打造,不是哪一個人能做到的,應該是有很多的人,有當地的人,也有城裏來的人,有官員和專家的決策,也有鄉野人士的助推,只不過他們現在都默默無聞,他們也都甘於默默無聞,因爲崇龕名聲大噪就是對他們最好的肯定和紀念。

我們一行下了陳摶山,乘舟遊瓊江,又坐上了花海列車。合影的時候有人說,幫崇龕想了一個廣告語:“帶着你愛的人來崇龕。”

衆人皆笑,我也笑着說,那還不是極致的幸福,幸福的極致應該是“你愛的人帶着你來崇龕”。衆人更是大笑。

突然,身後的直升機騰空而起,我熱淚盈眶。

(原文刊發於《公民導刊》2024年4月號)

圖片由作者提供

編輯:朱陽夏    責編:陳泰湧    審覈:馮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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