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解放军报

姥姥的荣光

■冯坤昊

前阵子休假回家,我看见武装部发的“光荣之家”牌子被姥姥摆在了家里的重要位置,她还给我讲了一个我从未听过的故事……

那是1947年解放石家庄战役的前夕,兵员紧缺,急需补充。各家各户都争相把自己的儿子送上战场,为的是打倒国民党反动派,早日解放石家庄。可姥姥一家5个孩子里,只有1个男丁。彼时,民间“传宗接代”的封建思想根深蒂固,曾祖父母无论如何也不让自己唯一的儿子参军。

这时,姥姥一向沉默寡言的哥哥忍不住开口了:“我要去,我不怕死!”

那天半夜,他收拾好行李,悄声叫醒4个妹妹:“我要上前线了,你们照顾好爹娘。”说罢,他不等妹妹挽留,便翻墙而出,趁着暮色追赶解放军的队伍去了。

翌日清晨,得知儿子离开家的消息,曾祖母哭昏了过去,曾祖父叹道:“罢了,孩子大了,就由他去吧!”

“最后一粒米送去做军粮,最后一尺布送去做军装,最后一件老棉袄盖在担架上,最后一个亲骨肉送去上战场”,这首歌曾在支援前线的队伍中广为传唱。大战前夕,当地许多老百姓都自发加入到支援前线的队伍中:运粮草、做衣裳、挖战壕……他们喊着“不掉队、不逃跑、完不成任务不回家”的口号涌向前线。整个华北地区支前氛围空前高涨,姥姥一家人也跟着忙活了起来。

当时村里组织了运输队,曾祖父母念着参军的儿子,二话不说就带着几个女儿加入支前队伍,姥姥排行老幺,被留下看家。姥姥不服,“他们能干的,我也能干!”

拂晓,大人们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发,姥姥像往常一样准备好一家人的早饭,借口说自己去择菜,却偷偷藏在了装着物资的竹筐里。到了运输集散点,大家一清点人数,才发现多了一个孩子。

讲到这儿,姥姥浑浊的双眼突然有了光,语调也上扬了起来。

“那会儿我才15岁,别看我个子小,力气可大哩。”姥姥说,十几里地、上百斤的物资,放上独轮车,她一个人就能推着跑。那时运输队队员们不仅要背着自己的行李、口粮米袋,还要推独轮车、扛担架。姥姥跟着运输队,没日没夜地穿梭在支前的路上。每天行军近百里,许多人脚上水泡长了又破、破了又长,队伍里几乎没有人吃过一顿安生饭、睡过一个囫囵觉。尽管如此,却没有一个人有怨言。

一日,姥姥同往常一样,推着独轮车运送物资。不料路过一个泥坑,车轮“哐当”就陷了进去。眼看物资要全部散落,姥姥条件反射地伸出左腿,用小腿撑住了将要倒下的独轮车。可小车实在太重,物资虽是保住了,姥姥的腿却受了伤,从此走路一瘸一拐的。她摸了摸大半辈子也没有打直的左腿,对我说:“这就是我当年被车子压到,落下的病根。”

没法跟上运输队,姥姥就在家自发为他们纳鞋底、缝衣服。“我的手可巧着哩,我纳的鞋底整个村都说好!”姥姥自豪地说,“后来村里成立女红组,我第一个申请加入。在十里八乡组织的女红比赛里,我还拿了大红花!”

她知道,她们做的棉衣棉鞋都会被送上前线,送到解放军战士们的手里。那时的她,每天都在暗暗祈祷:“希望解放军能打胜仗,希望哥哥能穿着我做的鞋平安回来。”

1947年11月5日,城市攻坚战正式打响。

姥姥整夜睡不着觉,一闭上眼睛,好像就能看到战火纷飞。她害怕,怕哥哥再也回不来。

于是姥姥也学着大人的模样,在神龛前点燃一炷香,祈祷菩萨保佑哥哥,保佑我们的解放军。

战争胜利的消息和哥哥牺牲的消息同时传来。部队的同志说,哥哥“倒在了最后冲锋的路上”。

故事讲完,姥姥噙满泪花的眼中带着笑,“看你穿军装的样子,我总能想起我哥哥,想起那段为革命拼命的日子……那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荣光。”说罢,她又拿起“光荣之家”的牌子,轻轻擦拭。

朝阳爬上树梢,照在“光荣之家”上,4个鲜红大字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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