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自：兵團日報

目及遠處，看不到一條河的源頭，也看不到它的去處。常會問：它從哪來，要去哪裏

戀上一條河

●張承斌

上班的地方距離一條河並不遠。

於是，常常下班後騎單車繞道河邊。一個人，推車慢慢地走，慢慢地看。

這條河，總會給我無限親近之感，永不厭煩。它由西向東，緩緩而去，不急不躁，像個閒步的優雅老人，在公園裏享受自己的獨處時光。

行走其岸，每次都在黃昏。

有時，斜陽照水，微波輕柔，河面一片金黃，宛如女子舞動的長裙，飄逸靈動，熠熠生輝，喚起你萬般聯想，詩情萌發。

遠處，有船自斜陽外緩緩駛來，卻老半天不見靠近。披着斜暉，始終在視線內徘徊，好似特別流連那方水土，留戀它的源頭。於是，便懷疑它如我一樣不在今朝，也有一顆淡定從容之心。

有時，斜陽已沒，天色漸暗，而光線依舊存幾分明豔。但見浮雲萬狀，遠山疊翠，彼岸樹影蒼茫，而近水悠悠。往來船隻沉醉在流淌的時光裏，緩緩前行，不疾不徐，少了機器的轟鳴聲，頗顯幾分沉着與鎮定。河面不見驚波，鷗鳥側翼。河灘芳草萋萋，暮牛甩尾。頓覺心胸開闊，情思悠長。守着這方寧靜，任思緒縱橫捭闔。此刻，真可謂思接千載神遊八方了。

道路，彎曲在視線裏，向着兩端游去。柏油路面，乾淨而寬闊，經過的車輛卻極少，絲毫不予人倉皇之感。這便於不知不覺中就呼應了河流的心思。

路，能把眼裏的一條河流解讀得如此透徹而生動，且賦予它靈魂與詩性，這便是古人所云的心有靈犀一點通吧。

而我，行走在這條路上，是極其隨心隨性的，無須慮及其他慮及許多，只珍惜與一條河流相顧無言默默獨處的時光。有時感時感事，甚至會灑下幾行清淚。深知，身居浮躁而忙碌的年代，這樣的機會並不多。

有時，直接把車子停下來，一個人呆呆地就這麼看着。看村莊，看田野，更看河流。看一條河由你眼前悄悄經過，不驚不擾，流過時光，流過歲月，流過歷史，流向蒼茫天地間，且一無所求。它是極度寬容的，廣納百溪，匯流成河，一去千里；它是仁慈無私的，千百年來，憑藉經年含蓄，默默地滋養着兩岸萬千黎庶，生生不息，代代相傳；它是堅韌卓絕的，遠自千古，發軔無端，時而滔滔，時而潺湲，從無斷絕。由此，便更深一層理解老子《道德經》中所言：“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衆人之所惡，故幾於道。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夫唯不爭，故無尤。”

而這樣的人生至境，世間又有幾人能及。

陶醉在這種簡約的意境裏，水墨畫的構想常浮現於腦際。只是苦無神筆，更不具丹青之能。無畫，再無詩，便成人生至憾。所以，拙劣的文字常由筆端生髮。

我並非胸懷狹窄、視域無寬之人。耽溺於一條河的景緻，源於對母親、對所愛之人的摯愛。母親風燭殘年落寞於鬢角的幾絲白髮，多少次將我從睡夢中驚醒。我擔心她的白髮終將於何日飄飛，離我而去，我怕我追不回啊。

母親喜水，字中有“蓮”。蓮，生於水而旺於水，出淤泥而不染，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她的秉性亦如水，清澈，利他，與人無爭。雖年事已高，依然勤勞如初，以求自力更生，不願累及他人。她的言行，如河水悄然流淌，蘊藉深沉，滋養着我們。

獨立河岸，神思暢遊。目及遠處，看不到一條河的源頭，也看不到它的去處。常會問：它從哪來，要去哪裏。一條河，悠悠長長，坦坦蕩蕩，歷經千年而不絕。人呢？人似河卻又不是河。念及此，有時悲從中來，無端生髮夫子之悲：逝者如斯夫。有時卻又喜從中生：河流的廣闊，莫不得益於億萬水滴的匯聚，進而形成偉大的力量。那麼，我們每個人便是這水中一滴，推着它行進，去向遠方，尋找生命存在的價值和真諦。人生或許如此，它就像一條河，真真切切地橫亙在你的眼前，從未遠去。

周遭靜寂，萬籟無聲。此刻，耳際並無車馬之喧，唯有我面對一條河流遺世獨立的身影。

此生戀上一條河，母親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