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ck 在晚上刷到了前同事的朋友圈,那是停在河南分公司樓下的兩輛大巴車,被中高層和關鍵崗位員工們塞得滿滿的,然後在警察的押解下離開。不久後的 7 月 26 日,來自河南的大巴車開到了北京的總部,全部的辦公人員被警察控制和逐一接受盤查。

「如果不是離職的早,我可能也在車上。」在餐廳回憶時,他還有些後怕。畢業於 985 高校金融學專業的 Jack,兩年前跳槽到某家 P2P 平臺,最初的想法比較簡單,在互金的熱潮裏多賺些錢;一年後他離開的原因也很簡單——看不到前/錢途。

在這家 P2P 平臺,他負責投資相關的業務,當時公司運營良好,並不缺錢,但缺相應的網絡小貸牌照,本來已經談好以 2000 萬左右的價格從別的平臺購入,但公司高層卻中止了交易,希望以更低的成本在某省辦下來——然後一直拖到政府監管加強,這件事就黃了。對此感到無語的 Jack 乾脆地離職了,他對行業未來也不再看好,下一份工作選擇了金融之外的領域。

就在出事之前,這家 P2P 平臺還剛剛入圍多項網貸榜單。在互金的世界,滿載榮譽並不是一件難事,難的是將榮譽持續,Morty 所在的金融科技公司,獲得的榮譽更多,但呆在一線,他感受到的接近窒息的壓力。

Morty 進入行業的時間剛好是互金興起的時候,他所在銀行的領導,帶着他們一起跳槽到新東家。繁榮持續了三年,學歷並不高的 Morty 作爲客戶經理,賺到了很多人一輩子賺不到的錢,同事中比較節約的,甚至已經在北京買了房。但這種繁榮在 2018 年下半年後急轉直下,「以前最多的一個月,我放了 1500 萬,現在一個月 200 萬都難。」放款難度的增加,除了貸款人變少外,公司的風控標準也大幅提升,在 Morty 所在的分公司,員工甚至私下傳言,負責風控的副總裁,把風控系統搞砸了。

這對 Morty 的實際收入衝擊並不大,即使在不景氣的時候,他一個月也可以賺到超過 10 萬元——其中公司收入只有一萬左右,剩下的多是將無法通過風控的客戶推給其他平臺賺的佣金,以及跟客戶私下收取辦理通過的返點——這是行業潛規則,客戶也心知肚明。讓他壓力大的是公司根據業績實行的末位淘汰制,兩輪裁員他都處於被淘汰的邊緣。「不幹這個,不知道還能幹什麼。」他停頓了下,說:「還能賺這麼多錢。」他有嘗試做過兼職和別的生意,但都沒有什麼收益,某次私下閒聊時,他聽到總經理忽然感慨,現在市場的蛋糕不夠分了。那之後,他失眠了差不多一個周。

最後一家網貸生於 2018.8

在網貸之家的網站上,「累計平臺數量」這一數據,在 2018 年的 8 月陷入了停滯,終止於 6615 家,而還在不斷上升的,是「累計停業轉型平臺數量」和「累計問題平臺數量」。1949 年也許還有人去投奔國民黨,但 2019 年不會再有人成立 P2P 了,截至今年 9 月份,統計爲正常運營的平臺數量僅剩 602 家,十不存一。

近期數據異常穩定 | 來源 :網貸之家

消失的平臺中 3152 家選擇停業轉型,還有 2861 家是被動地出問題了,比例接近 1:1,未來和前途的話題,對創業者和老闆們來說,要更加殘酷。今年 3 月底,因涉嫌非法吸收公衆存款,團貸網、小黃狗創始人,派生科技董事長唐軍被公安機關採取強制措施。

2012 年,唐軍在風口期創辦了團貸網,年底用 213 萬拍下了史玉柱的三個小時,隨後他和團貸網的知名度大幅度提高,並獲得了累計 24.75 億元的 4 輪投資,一切看起來一帆風順,直到這次出事。一位同在 P2P 領域的廣州創業者,初次聽到團貸網出事的消息格外震驚,因爲不久前他還剛跟對方喫過飯。之前賣掉的上個項目讓他有數億的資產,沒必要冒着可能「進去」的風險繼續做下去,他花了一個季度的時間逐漸退出網貸行業,轉而去做互聯網教育。

中國最早的 P2P ,有的人認爲,是出現在 2006 年的宜信的債權轉讓,也有人認爲,應該是 2007 年出現的拍拍貸,但政策縮緊的時間卻很明確,是 2016 年 4 月開始的互聯網金融風險專項整治工作,六大領域中重點就是網貸。2018 年下半年,在嚴監管政策下,網貸平臺開始頻繁暴雷。有的是因爲渠道非法爬取數據,有的是自身風控能力不足導致壞賬過多,有的是因爲暴力催生等問題——還有很多是兼而有之。即使上市公司也無法避免蔓延而來的負面影響,目前 14 家中國上市互金公司,已經有 11 家跌破了發行價,一個周前,杭州公安披露對美股上市的 51 信用卡委託外包催收公司涉嫌尋釁滋事等犯罪行爲開展調查。而業績良好的上市公司,如今年來股價持續上漲的樂信,成立之初自有P2P平臺桔子理財,從2016年起開始逐步接入銀行及金融機構資金,目前來自第三方的資金比例已經達到 95%。某位前樂信員工告訴極客公園(id:geekpark),金融行業最重要的是資產,樂信的分期樂商城資產本身場景化、低風險,受銀行等機構青睞,在獲取資金上的優勢是P2P公司無法相比的,後者只能依靠高利率來吸引資金,而在風控能力上的不足,又加速了其“暴雷”的進程。

今年 1 月份發佈《關於做好網貸機構分類處置和風險防範工作的意見》中指出,要積極引導部分機構轉型爲網絡小貸公司、助貸機構或爲持牌資產管理機構導流等。不過對絕大多數網貸公司來說,無論是網絡小貸等牌照的取得,還是轉型助貸,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另一方面,留給他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塵埃將落

10 月 16 日,在人民銀行舉行的 2019 年第三季度金融統計數據發佈會上,人民銀行金融市場司司長鄒瀾表示,今年以來網貸的借貸餘額、借貸人數、在營機構數量均大幅下降,下一步人民銀行將配合銀保監會深入推進網絡借貸領域專項整治,推進合規網貸機構納入監管的工作,力爭在 2020 年上半年基本完成網貸領域存量風險化解。

同日,湖南省地方金融監督管理局和濟南市地方金融監督管理局也都有發聲,前者宣佈湖南整治名單內納入行政覈查的 24 家網貸機構 P2P 業務均不符合規定,予以取締,後者發佈了《濟南市地方金融組織紅黑名單管理辦法 (試行)》的通知,其中包含對 P2P 網貸行業的約束。

10 月 21 日,中國銀保監會副主席祝樹民在國新辦發佈會上宣佈,目前中國銀保監會、人民銀行正在會同有關地區研究制定 P2P 網貸機構向小貸公司轉型的具體方案。「今年以來,停業網貸機構已經超過了 1200 家。截至 9 月末,全國實際運營網貸機構 462 家,機構數量、借貸規模及參與人數已連續 15 個月下降。」祝樹民說。

銀保監會、人民銀行和和各地方的金融監督管理局步調一致,可以印證 2020 年上半年,就會是計劃中風險專項整治的期限了。對剩下的網貸平臺來說,除了被清退或主動停業之外,轉型小貸公司也許就是最好的選擇了。

但早在 2017 年 11 月,網絡小貸的批設已經停止,據融 360 大數據研究院統計,全國共有網絡小貸牌照 300 張,完成工商註冊的有 279 張,而經過金融辦批覆和過了公示期的,僅有 21 張。顯然,不可能在剩下的半年中,剩下的小貸牌照大批量通過,小貸的另一個出路是轉型傳統小貸公司——這更像是在開科技創業趨勢的倒車。

在剩下半年的時間裏,我們將看到 13 年來,***貸行業的階段性終章,活下去的不一定幸運,未來可能更加殘酷,轉型離開的也不一定淒涼,也許會有更好的未來。當我在採訪 Jack 時,他正在一家制造業集團工作,剛剛提升了職位,有些遺憾的是,不能再去上家公司包的籃球場和前同事們打球了;而經歷了兩輪裁員後的 Morty,終於等來了裁員結束的通知。「只是工作壓力小了,又變得迷茫,不知道以後會怎樣。」他有些無奈地說。

注:文中 Jack、Morty 均爲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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