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小玉對李益說:“憑您的才能、門第、名聲,很多人仰慕您,願意與您結成有姻親關係的人肯定也很多,況且你家有父母,家裏又沒有大嫂,你這一走,一定會遇上好姻緣。崔允明是李益的表弟,爲人非常恭謹寬厚,從前經常與李益一起到小玉家中娛樂,喝酒說笑,沒有間隔。

唐朝大曆年間,隴西有個叫李益的書生,二十歲時考中了進士。第二年,朝廷進行拔萃考試,在吏部等待考試。夏六月,李益到長安,住在新昌裏。

李益門第清高顯貴,少年時就有才氣和意趣,文章中有很多華麗的辭藻和精彩的語句,當時的人都說他舉世無雙,知名前輩一致讚許佩服。經常自誇詩文的風格,一直想找個理想的配偶,到處廣求名妓,但好久沒有如願。

長安有個媒婆叫鮑十一娘,是原來薛駙馬家的婢女,後來贖身成爲自由民,已有十多年了。鮑氏善於諂媚逢迎,很會說話,豪門大族以及皇帝的外戚家都去過。她追逐風情保媒拉縴,被推爲本行業的魁首。她多次受到李益誠懇的拜託和厚禮,心裏很感激。

幾個月後,李益正在家裏的南亭中閒坐,忽聽到急促的敲門聲,說是鮑十一娘來了。李益整理衣裝迎着聲音而去,迎面問:“鮑卿今日爲何忽然而來?”

鮑氏笑着說:“是否又夢見美女蘇小小了?有位仙女,從天上嫡到了人間,人家不希求錢財,只仰慕風度,這樣的身份,同你正相配。”李益聽了驚喜得跳了起來,拉着鮑氏的手感謝道:“我這輩子就是作她的奴才,死了也不怕。”

於是詢問對方的姓名住處。鮑氏都告訴了他:“她是霍王的小女兒,字小玉。霍王非常喜歡她。她媽媽叫淨持,原是霍王寵愛的婢女。霍王死後不久,弟兄們認爲她是婢妾所生,不能收錄在家譜裏,便分給她錢財搬到外面居住,並改姓鄭,人們也就不知道她是霍王的女兒了。

她天資豔麗,我一輩子都沒見過,她有高雅的情致和安逸的神態,事事都超過別人。吹拉彈唱詩詞文章,無不透徹理解。昨天她託我找一位好男子要格調相稱的。我詳細地介紹了你,她也知道有李十郎這個名字,聽後非常歡心快意。她住在勝業坊古寺巷,剛進巷口第一個大車門的就是她家。已和她約好,明日午時,只要到巷口找桂子就行了。”

鮑氏走後,李益便做了出行的準備,讓家僮秋鴻到堂兄京城的參軍尚公那裏,借來青驪駒和黃金的馬嚼口和馬籠頭。當天晚上,李益更衣洗澡,修飾容貌儀表,歡欣踊躍交織在一起,通宵未眠。

黎明天快亮時,戴上頭巾,拿鏡子端詳一番,唯恐不成功。猶豫不決時,到了中午,命令御手駕着車急速行進,直奔勝業坊。到了約定的地方,果然看見婢女站在那裏等候。婢女迎上前問:“莫不是李十郎嗎?”

李益下馬,叫人把馬牽到屋子下面,又返身匆忙鎖上門。見鮑氏果然從裏邊出來,遠遠地笑着說:“什麼樣的小夥敢輕率地進入此地?”

李益玩笑還沒開完,就被帶進正中的大門。院子裏有四棵桃樹,西北角掛着個鸚鵡籠子。看到生人來了,鸚鵡就叫道:“有人進來了,趕快放下簾子!”

李益本性高雅恬靜,加上心中還有些疑慮害怕,忽然聽見鳥語,驚訝得不敢前行,猶豫不決。鮑氏已領着淨持走下臺階迎接,請進屋裏相對而坐。淨持大約四十多歲,體態優美,容貌秀麗,談笑更是美好。

淨持說:“一直聽說十郎的文才風度,現在又看到容貌儀表文雅秀麗,真是名不虛傳。我有個女兒,雖然笨拙沒教養,但容貌還不算醜陋,能跟君子相配,是挺合適的。經常聽鮑十一娘說起您的意圖,今天就讓她做您的妻子吧。”

李益拜謝道:“我這個人淺俗拙劣,平庸愚昧,沒想到能得到愛慕。如果能挑選錄用我,死了都感到榮幸。”

於是讓人擺上酒席,就叫霍小玉出來。李益立即拜見迎接,只覺得滿屋就像有精美華麗的陳設,光芒四射,霍小玉目光流轉、神采射人。母親對她說:“你曾愛念的‘開簾風動竹,疑是故人來’,就是這位李十郎的詩句。你終日吟誦想念,怎比得上今日一面?”

小玉低頭微笑,輕輕地說:“見面不如聞名,才子怎能沒有好相貌呢?”李益起身連連拜謝道:“小娘子愛才,我重視容貌,兩好互相映襯,真是才貌兼備。”

母女二人相視而笑。於是喝了幾輪酒。李益站起來,請小玉唱歌。小玉開始不肯,她母親非讓她唱,她發聲清亮,節拍、音調精妙出奇。

酒喝完了,天也黑了,鮑氏領着李益到西院歇息。只見安靜的庭院,深廣的屋宇,門窗的簾子非常華麗。鮑氏叫侍女桂子、浣沙給李益脫靴解開衣帶。一會兒小玉來了,言談溫和,語氣溫柔嫵媚,脫下輕軟的絲衣,體態無限嬌美。

帳子低垂,枕上親暱,二人極其歡樂相愛。李益自己認爲此時他們之間的愛情,即使是楚懷王與巫山神女,曹植與洛神也不過如此。

半夜時,小玉忽然流着淚,看着李益說:“我出身於樂人之家,自知配不上你。現在你因我的容貌愛我,那是依託你的仁義和賢達,可我擔心一旦年老色衰,你恩移情替,我就會象松蘿沒有託身之樹、秋扇見捐。極爲歡樂之時想到這點,不禁悲從心來。”

李益聽了,不盡感慨嘆息,就伸出胳膊讓她枕着,慢慢地對小玉說:“我平生的願望,自今日得以實現,即使粉身碎骨,也決不會拋棄你。夫人怎說出這種話?請讓我在白縑上寫上誓言!”

小玉停止了哭泣,命侍女櫻桃揭起帳幔,拿着燈燭,把筆硯交給李益。小玉吹奏彈唱之餘,平素還愛好詩書,筐子、箱子和筆硯,都是霍王家的舊物。於是取出個繡花的袋子,拿出了越地女子織的烏絲欄白色絹帛三尺交給了李益。

李益一向有才氣,援筆成章,拿山河作比喻,指日月表誠心,句句懇切,聽之動人。寫完,讓小玉藏在寶匣裏。從此,二人纏綿相處得很好,像翡翠鳥一樣在雲中比翼飛翔。這樣過了兩年形影不離的日子。

第三年春天,李益因書法和文理參加拔萃考試被錄取,被授予鄭縣主簿。到四月,將要赴任,便回東都洛陽省親。長安的親戚,大都來參加餞行酒席。當時春天的景物尚存,夏天的景色剛好看。酒喝完了,賓客散盡,離別之情牽掛在心。

小玉對李益說:“憑您的才能、門第、名聲,很多人仰慕您,願意與您結成有姻親關係的人肯定也很多,況且你家有父母,家裏又沒有大嫂,你這一走,一定會遇上好姻緣。盟約上的誓言,只是空話而已。然兒我有個小小的願望,想立即指明和陳述,永遠記在你的心裏。能再聽一次嗎?”

李益驚異地說:“我有什麼罪過,你突然說出這話?你姑且說吧,一定真誠地奉行。”

小玉說:“我年初才十八,您二十二,等到你三十歲時,還有八年,我一生的歡悅喜愛,願在這段時間都全奉獻給你,然後你再精心挑選一個高貴的門第,結成美滿的婚姻,也不算晚。那時我就放棄人間之事,出家爲尼,往日的心願,到此就滿足了。”

李益愧感交集,不覺流下眼淚。就對小玉說:“我對天發誓,不論生死都會信守。與你白頭到老,還怕滿足不了平素的心願,怎敢有反覆不定之心呢?請一定不要懷疑,只是象往常一樣在家等着我。到八月,我一定返回華州,派人出迎貴人,相見的日子不遠了。”

幾天後,李益與小玉就再沒相會,離別向東而走。到任十天後,李益請假到東都洛陽探望雙親。還沒到家,李益的母親已經準備把表妹盧氏給他,口頭已經約定,李益的母親一向嚴厲剛毅,李益猶豫不敢推辭。就按禮答謝,近期內完婚。

盧氏家也是名門望族,嫁女給別人家,聘禮約定爲百萬,不夠這個數,在法度上就不能辦。李益家貧窮,辦這事必須向人借貸,李益便假託有事,到遠處投靠親戚朋友,經過江淮一帶,從秋到夏。

李益自認爲違背了盟約,大大地耽誤了回華州的日期,就無聲無息地不和小玉聯繫了,想斷絕她的期盼。並拜託遠在他鄉的親戚朋友,不讓他們走露消息。

小玉從李益逾期後,多次探聽他的音信,聽到的都是虛假不實的話,一天一個樣。廣求巫師,訪遍卦攤,愛恨交加。一年有餘,整日空臥閨閣,於是得了重病。

雖然李益的書信斷絕,可是小玉的企求沒變。小玉贈送財物給親戚朋友,讓他們打聽消息。四處尋找,花錢很多,手頭拮据。她只能賣掉衣服和珠寶。

一次,她叫侍女浣紗拿着一支紫玉釵到景先家寄賣,在路上碰到皇宮內的玉工,就上前辨認說:“此釵是我做的。從前霍王的小女兒,要挽上髮髻時,叫我做了這個釵,給了我一萬錢的報酬,我不曾忘記。你是什麼人?從哪裏弄來的?”

浣紗說:“我家小娘子就是霍王的女兒,家產破裂四散,失身於別人。丈夫去年到東都洛陽,就再沒消息,因而憂鬱不快成疾。現在快兩年了,叫我賣了這件東西,給人點錢,以求人打聽音信。”

老玉工淒涼悲傷地說:“貴人家兒女,失去機會落難到如此節儉,以至於此。我餘年臨盡,見此盛衰景象,不盡傷感!”就把浣紗領到了延光公主的家中,把上述情況說了。公主爲此事也悲傷嘆息了好久,然後給了十二萬錢。

當時李益所聘的盧氏女也在長安。李益準備好了彩禮,送回到鄭縣。那年臘月,又請假進城完婚,然後偷偷地選了個僻靜的地方住下,不叫人知道。

崔允明是李益的表弟,爲人非常恭謹寬厚,從前經常與李益一起到小玉家中娛樂,喝酒說笑,沒有間隔。崔生每當知道了李益的消息,一定如實地告訴小玉,小玉常把薪柴、飼料和衣服送給崔允明,崔允明很感激。

這次李益回來,崔允明又如實地把全部情況告訴了小玉。小玉怨恨嘆息道:“天下怎會有這樣的事呢?”她請遍親戚朋友,用各種辦法去叫李益。

李益覺得耽誤了日期違背了誓言,又得知小玉疾病纏身,經久不愈,很爲自己的忍心割愛而感到羞恥,始終不肯前往。早出晚歸,想法躲避。小玉日夜哭泣,不喫不喝,只求見上一面,沒別的理由。冤屈和憤恨更深,病困於牀。

從此,長安城中漸漸有人知道了這事。有風度的人,都被小玉的多情所感動;豪俠之輩,都對李益的薄情感到憤怒。當時已是三月,人們多去春遊,李益與同伴五六人到崇敬寺觀賞牡丹花,在西廊上散步,順序吟詠詩句。

有位京城的叫韋夏卿的人,是李益的密友,當時也同行,對李益說:“風光非常美麗,草木茂盛、開花,小玉卻身心受傷,只能含冤於空房。您狠心拋棄她,你真是殘忍的人!男兒的心,不該如此,您應好好想想。”

正在嘆息責備之時,忽然有一豪士。只見他穿着鵝黃的麻衫,夾着彈弓,風貌優美,衣服輕軟華麗,只有個光頭胡人小孩悄悄順從地跟着。

他向李益作揖,說:“您不是李十郎嗎?我家在山東,和外戚家連上了姻親關係。我雖是缺乏文采的人,心裏卻樂於求賢,一直仰慕您美好的名聲,渴望能見到你才罷休。今日幸會,得以親睹您的丰采。我的陋室,離此不遠,也有歌舞音樂,足以使您心情愉快。還有八九個美女,駿馬十幾匹,任憑你爲所欲爲,只希望能去一趟。”

李益的同伴,都聽到這些話,更是相互讚美。於是與壯士騎着馬同行。很快轉過幾條街,就到勝業坊。李益覺得靠近小玉家就停下來,不想經過,便推託有事,想調轉馬頭。壯士說:“我家近在咫尺,你忍心丟下我嗎?”

就連拉帶拽着李益的馬,牽馬而行。徘徊之間,已到了小玉住的巷口。李益心神不定,打馬欲回。豪士急忙叫來幾個僕人,抱住李益前行,迅速地把他推進小玉家的大門,叫人鎖上門,高聲喊道:“李十郎到了!”

小玉一家人驚喜萬分,聲音在門外都能聽到。此前的一個晚上,小玉夢見一個黃衫男子抱着李益來了,放到牀上,讓小玉脫鞋。驚醒後告訴了母親,還自己解釋說:“鞋就是‘諧’的意思,是夫妻再相見;脫就是‘解’,是相見後就分開,也就該永別了。由此推斷,必能相見,相見之後,就該死了。”

早晨,小玉請母親給梳妝。母親認爲她久病,心意迷惑擾亂,不太相信,盡力爲她梳妝打扮。梳妝完畢,李益果然來了。小玉久病不愈,翻身都需要別人幫着,忽聽到李益來了,突然自己起來了,換上衣服走了出來,好像有神在幫助。

小玉與李益相見,怒目注視,不再說話。瘦弱的體質嬌柔的身姿,如果不是集中精力於一身就受不了,時時以袖掩面,回看李益。感物傷心,滿坐之人都抽泣起來。

一會兒,有幾十盤酒菜,從外面給送了進來,滿座的人都驚訝地看着,於是問其來源,原來都是豪士送來的。酒宴擺好,大家互相挨着坐下。

小玉斜視李益良久,先舉起一杯酒以酒祭地,說:“我身爲女子如此薄命;你是男兒竟這樣負心!我年輕而容貌美好,就含恨而死。慈母在堂不能供養,美好的生活從此永別。我帶着傷痛走上黃泉,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李君李君,今天該永別了!我死後,必成厲鬼,使您的妻妾終日不安!”

她伸出左手握住李益的胳膊,把酒杯拋在地上,極度悲痛大哭幾聲絕氣身亡。小玉的母親抱起屍體放在李益的懷中,讓他呼喚小玉,還是沒甦醒過來。李益爲她服喪,每天都哭得很傷心。埋葬的前天夜裏,李益忽然看見小玉在靈帳中,容貌美麗,彷彿生前。

穿着石榴裙,紫色衣服,紅綠相間的披肩,斜着身子靠着幃帳,手拉繡帶,回頭對李益說:“你慚愧了來送我,你對我還有點感情,在陰間我能不感慨嗎?”說完就不見了。第二天,小玉被埋葬在長安御宿原。李益跟到墓地,竭盡哀思而回。

一個多月後,李益跟盧氏成親。但他睹物傷情,悶悶不樂。夏五月,李益與盧氏同行,回到鄭縣。到縣裏第十天的夜裏,李益剛與盧氏上牀睡覺,忽聽牀帳外面“叱叱”作響。

李益喫驚地循聲望去,只見一男子,年齡大約二十多歲,形貌溫順美麗,躲藏身體卻映在幔子上,向盧氏連連招手。李益驚恐慌張起牀,繞着幔子找了幾圈,忽然就不見了。

李益從此心中產生畏懼厭惡,胡亂猜忌盧氏,夫妻之間無法賴以維持生活。有的親戚,委婉地勸說,李益的疑心才稍微化解。

十天後,李益從外面回來,盧氏正在牀上彈琴。忽然看見從門外拋進一個白犀牛角雕成的小花盒子,方圓一寸多,當中有薄綢結成的同心結,落入盧氏懷中。李益打開一看,有紅豆二顆,叩頭蟲一個,發殺觜一個,驢駒媚少許。

李益當時憤怒吼叫,聲如猛獸,拿起琴來砸妻子,質問並讓其說實話。盧氏卻始終不明白。從此,李益常常兇暴地鞭打她,使用了各種狠毒暴虐的手段,最後竟告到公堂把盧氏休了。

盧氏走後,李益有時同侍女小妾聚在一起,偶爾同睡,就加以妒忌,有的竟因此被殺死。李益曾到廣陵去遊覽,得到一位美女叫營十一娘,容貌姿態細膩光滑嫵媚,李益非常喜歡她。

每當二人對坐時,李益就對營說:“我曾在某處得到某個女人,她犯了某事,我用某法殺了她。”他每天都說,想讓營氏怕自己,以便徹底清除妻子的壞思想。

他外出時就用澡盆把營扣在牀上,周圍加封;回來時詳細查看,然後再打開。他還藏着一把短劍,非常鋒利,看着對侍女說:“這是信州葛溪的鐵打製的,只砍有罪人的腦袋。”

凡是李益所見過的女人,他都加以猜忌,以至於娶妻三次,都是跟當初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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