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平日口齒伶俐的小呂,今天有點顛三倒四的:“上次聚會,其實是葉公一個人請客的,他爲了養精神,讓我以兩個人的名義打電話邀請大家的。兩人在電話裏聊了半天,最後葉公問了我幾個老同事的情況和電話號碼。


孫榮生:葉公請客




孫榮生:葉公請客


葉公請客

孫榮生

二〇〇五年秋天的一個下午,我接到一個陌生電話“孫老師,在哪兒發財啊?”我一聽,就知道是我原單位丹陽市塑料廠的老同事葉公。因爲我進廠不久,廠裏讓我搞宣傳,出黑板報,葉公就帶頭調侃,叫我孫老師的,現在的單位沒人這麼稱呼我。而且,這種問法也是葉公特有的風格。

兩人在電話裏聊了半天,最後葉公問了我幾個老同事的情況和電話號碼。我將我知道的兩個同事的電話號碼告訴了他。然後我問他,怎麼有我的手機號碼的?他說打聽到我現在的單位,今天騎車找過去,向我們主任要的。我聽了好感動:葉公應算我們的師傅,至少也是兄長,退休八年多了,工廠倒閉也七年多了,他居然還想着我,而且近七十歲的人了,竟然騎自行車去找我!相比之下,我真不如葉公有情誼。

葉公大名葉華棟,但是廠里人都叫他葉公。“葉公”的稱謂,大概來源於“葉公好龍”的成語故事,有點調侃的成份,更多的卻是親切和尊重。

我十八歲高中畢業分配到廠裏時,葉公三十四歲。記得葉公身穿一套筆挺的淺灰色毛料軍便裝,左邊上衣口袋別支鋼筆,腳穿錚亮的黑皮鞋,一副額整整的樣子(丹陽方言,形容穿着打扮整潔精神,有風度)。我們廠的前身是皮鞋廠,當時的老工人都是皮鞋師傅,大都沒什麼文化,穿着也較隨意,好多師傅上下班都不換衣服,所以在當時看起來,葉公很是引人注目。

後來知道,葉公原來是工人文化館的職員,不僅有高中文化,還會跳舞和拉二胡,文革中才調到我們這個小廠來的。但是葉公很快適應了工廠工作,鑽研技術,成爲廠裏的土工程師。也許在我們廠,稱他爲葉公還有“葉工程師”的含義。

葉公性格隨和,喜歡開玩笑。他說笑話,調侃人還有個特點:你捧腹大笑時,他卻能不笑,而是很享受地看着你笑。對於我們這些學徒工,他也不擺師傅的架子,總是和顏悅色的模樣。所以我們幾個年輕人都願意跟他學技術,喜歡與他哈白淡(說閒話)。

退休以後,葉公還經常到廠裏轉轉,與老同事哈哈(閒聊說笑),他走到哪裏,哪裏就有笑聲。我覺得葉公退休以後,沒有像有些退休工人那樣消沉,反而更加樂觀,更加健談了。

葉公退休後一年(一九九八年),工人們賴以生存的工廠倒閉了。工友們被迫爲生計各奔東西,大多失去聯繫。我也因融入新的集體,從事並忙於新的工作,慢慢地淡忘了老廠的同事。而年長的葉公卻沒有忘了我這個小弟,並主動找到了我

通過電話十多天,葉公再次來電話,邀請我星期六晚上到聚友堂飯店喫飯。說通過小呂,呂祕書長又聯繫到了十多個老同事,他要請大家聚聚。小呂是我廠倒閉後的留守人員,人也熱心,所以老廠很多人與她有聯繫,葉公開玩笑稱她是“同事會的祕書長”。

星期六晚上,葉公邀請的同事,一個不落,全部到場。男、女、老、中,一共十六人。最大的是葉公,六十八歲,最小的小林子也三十九歲了。我發現葉公的臉上雖然也留下了一些歲月的痕跡,但是整體看起來,還是顯得年輕,還是那麼額整整的樣子。

朝夕相處幾十年的老同事們,工廠倒閉七年之後,首次相聚,別提多激動、多開心了。大家互相調侃打趣,開玩笑,彷彿又回到了塑料廠的時光,一時間都忘了年齡和做爺爺奶奶,外公外婆的身份(小林子除外)。開席前,葉公深情地致辭:“感謝大家給我面子來聚會。除了家人,我感到最親的就是你們老同事了。自從工廠倒閉,與同事們失去聯繫,這七年來,我無時無刻不懷念工廠,不想念大家。”接着端起酒杯朗聲說,“所以今天特別高興,願與大家一醉方休,來,乾杯!”。一陣叮叮噹噹的碰杯聲後,大家都將各自杯中的酒或飲料豪爽地“幹”了。席間,大家紛紛向葉公敬酒,感謝他費盡周折將大家聚攏,讓大家聚會。然後七嘴八舌地回憶、感慨、傾訴、說笑話,氣氛熱烈得不得了。服務員過來打招呼,請我們聲音稍微輕一點,說包廂的隔音效果不太好。但是大家一會就忘了。尤其是說到被稱爲“山大王”的某廠長的種種劣跡,或者說到失業後重新就業的酸甜苦辣,又或者談到以前廠裏的一些八卦趣事,不自不覺的,聲音就又高上去了。過後,大家都說,“好多年沒有這麼暢開心扉說話,這麼開心了,多虧了葉公”。我相信這是他們的心裏話。因爲我這些老同事都是很撲實的人,從來不會阿諛逢承,更不會口是心非。

此後,葉公每年都請一些老同事到飯店“聚聚”。在他的帶動下,我們有時也分別請大家聚聚。每次聚會,葉公都參加,還都是聚會的中心。他唯一沒有參加的一次,是二〇一七年春天,我請客的那次。當時我也是第一個打電話請他,他說在寧波他大兒子家,不能赴會,並說時間不能確定,讓我不要等他。

我請客後兩個月,小呂打電話給我,說她和葉公請客,約我三天後即星期六,到某飯店聚會。

這次葉公和小呂組織的老同事聚會規模最大一一滿滿兩桌人。規格也最高一一請來了大家尊敬的老廠長。因爲有老廠長在場,大家比以往略有收斂,但也歡聲笑語不斷。葉公笑吟吟地和他小兒子一起頻頻敬酒,讓大家一定要喫好,喝好。我隱約覺得葉公好像比去年瘦了一點,精神也略差。我暗自感嘆“八十多歲的人了,還是這麼重感情”。

一個月後,二〇一七年六月十九日晚上,我接到小呂的電話,還沒來得及像往常一樣開句玩笑,就聽小呂冷不丁說:“葉公去世了”!

“啊”!?我的腦袋“嗡”的一聲響,頭皮一陣發麻。“怎麼回事?聚會才一個月啊”!

平日口齒伶俐的小呂,今天有點顛三倒四的:“上次聚會,其實是葉公一個人請客的,他爲了養精神,讓我以兩個人的名義打電話邀請大家的;去年冬天,葉公就在上海醫院確珍爲肺癌晚期了。你請客時,正是他最消瘦和憔悴的時候,他因爲不想讓大家看到他病態模樣,所以沒有參加”。

說到這裏,六十歲的小呂聲音顫抖了:“剛纔他小兒子告訴我,他知道自己來日不多,積極治療和調理的目的,就是想恢復一點精神,體面地與老同事們再聚最後一次……”,電話裏傳來了抽泣聲,我的眼睛也被淚水模糊了。接完電話我百感交集,眼淚竟叭嗒叭嗒地掉了下來。

如今,葉公離開我們已經兩年了。但是他帶頭請客,形成的老同事聚會,我們還在繼續。

二〇一九年六月十八日,寫於葉公華棟先生逝世兩週年之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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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權作者簡介:姓名,孫榮生,男,1953年生,江蘇省丹陽市人,大學文化,丹陽市作家協會會員。九十年代曾在市級報刊發表多篇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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