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大時代的生存智慧（二百三十六）：小人之交甘若醴。

洪憲元年六月七日，袁世凱穿着祭天禮服，頭戴平天冠入殮，之前是關起門來做皇帝，現在終於在棺材裏與自己的皇帝夢擁眠。老對手黎胖子一直處於領盒飯的狀態，現在再次被拉出來撐門面，一切恍然如夢。面對絲毫不遜於袁世凱的強勢人物段祺瑞，黎元洪繼續奉行“和稀泥”的態度，心甘情願地做一個蓋印機器。現在誤入歧途的老頭子撒手而去，作爲北洋軍閥名義上的大家長，一幫小弟終於念起了老上司的知遇之恩，通令下半旗致哀，學校停課一天，文武百官停止娛樂宴請，特撥一百萬元治喪經費。段祺瑞仍然覺得這些還不夠，更讓他憤慨的是西南軍閥懸旗誌慶，作爲老頭子葬禮的主祭人，段祺瑞認爲這些不可一世的西南混江龍，明顯不把自己這隻北洋之虎當腕兒。

其後，段祺瑞決定還是先體面地送老頭子最後一程，哀榮備至，盛極空前。在居仁堂出殯當天，抬過慈禧的八十人槓房全體出動，起柩時京畿周邊洪鐘撞擊一百零一下，繼任總統黎元洪在新華門外向靈柩行鞠躬禮。段祺瑞親自執紼，戎裝光鮮的武將以及禮服耀眼的文官，不僅包括全體閣員，清室遺老以及洋人代表也參與其中，將靈柩先送至東安門，接着各國公使送至新華門，沿途軍警林立，戒備森嚴。恍若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矮胖漢子，就任臨時大總統的盛況，只不過這個曾經的一代雄主，此時已經將自己蓋棺定論成了跳樑小醜。老袁生前再次編練的拱衛軍將居仁堂內收拾一新，護送着袁家人前往彰德。

但是，沿途停車受祭，靈柩車直到一週後才運至彰徳站，北洋軍閥紛紛到彰德參加葬禮，坊間傳言的靈前會議，段祺瑞正式接下袁世凱衣鉢。雖然段祺瑞和袁世凱不歡而散，洪憲帝制中也沒有得到老頭子的任何封賞，但是執拗的北洋之虎仍然決定收拾這個爛攤子。袁世凱死後哀榮備至，不僅是一種對舊主的尊敬，更是以袁世凱繼任者自居必要實施的手段，保全一個道德的外殼，才能扛起聯合北洋羣雄的大纛，不僅爲了未完成的夙願，眼前需要解決的事情就是復仇，也就是秋後算賬。脫離北洋的八個省份中，在北洋派中都傳言是四川陳宧的反袁電報，將袁世凱活活氣死，如今陳宧又再次倒戈歸附北洋，段祺瑞決定先拿四川開刀。

最終，善於爲自己打算的陳宧，以爲自己“僅與袁氏個人斷絕關係”是條上策，與北洋集團的關係仍在，沒想到段祺瑞對“公私”卻並不這樣看。在他看來，北洋一脈受過袁世凱私恩的人，於“公”反對帝制是可以的，但是反對袁世凱個人則是忘恩負義，背叛的就是禮教，陳宧是徹底摸到了段祺瑞的虎鬚，成了北洋派的叛徒。於是，駐川主將曹錕領命率領北洋軍支援川系軍閥周駿，與這個袁世凱生前留在四川“借刀殺人”的棋子一起揮師成都，陳宧在衆叛親離中兵敗逃亡。以強硬著稱的段祺瑞，接下袁世凱衣鉢，不僅要在西南排除異己，也要在北洋軍閥內部扶持山頭。他清楚地知道老頭子雖然失去統馭羣雄的力量，至少表面上北洋派還是忌憚這個名義上的共主，而自己當權之後，面對的是一個分崩離析的北洋集團，更加混亂的局勢之下潘多拉的魔盒也即將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