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委託朋友蒐集河北省某些村落的現在照片,出於對河北省戰爭歷史研究的需要。

可能沒有哪一個人,能夠低看河北省在中共戰爭、建國年代以及和平建設時期的重要作用。就像歌曲裏“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一樣,沒有河北省也不會有新中國。

河北省對新中國的重要作用是近代歷史的特殊條件所形成的。在明代歷史朱棣皇帝定都北京以前,河北省在整個中國政治區劃的歷史作用中無足輕重。

衆所周知,中華文明的主要發源地在河南,殷商甲骨文化。以後被陝西周文化接了過去,逐步向山西、河北、山東發展,那時與河南毗鄰的湖北還屬於荒蠻之地呢。

最早引起人們注意的河北省重大歷史事件,是戰國時期的燕國伐齊和燕人拒秦,偏居一隅的燕國能有名將幾乎滅掉齊國,第一次令人對燕國刮目相看。

但燕國動用刺客荊軻刺秦王以阻止燕國被滅亡,實際上是一場絕望之舉,註定是不能成功的。即使一時刺秦王成功,秦二世會報復性的屠殺燕國百姓,帶來更大的災難。

比燕國出色的還有趙國,但趙國雖有“胡服騎射”、“將相和”這些歷史典故,但大都出了抗戰時期的晉察冀範圍,雖然也隸屬河北省境內的歷史故事,顯然不如燕國更受到注目。

西漢、東漢,河北均沒有傑出表現,直到東漢末年的三國時期,沾了曹操打袁紹,遠征遼東的光,那些河北的名人良將接連表現,在歷史上留下美名。

“桃園三結義”發生在河北涿州,亂世當頭,一個織蓆子、編草鞋的手工業者,和當地一個家裏搞屠宰業的商販拉上了關係,恰好又從山西來了一位推小車的腳伕,三個人合謀搞出了一場驚天動地的大事業。

如果不是《三國演義》,中國人哪裏會知道河北以燕人張飛、正定人趙雲——常山趙子龍,徐晃、顏良、文丑、韓當、張頜、程普,曾湧現出了那麼多的武夫良將,在東征西討的軍閥混戰中出盡風頭,也在歷史上留下赫赫威名。

當然,《三國演義》中,有見識和沒有見識的河北文人也有不少,其中有高人,也有樂於在權臣中挑唆進讒言的小人,我指的是實實在在的河北籍人,不是當時在河北的外省籍人,比如那位以年幼時讓梨出名的孔融。

河北走下坡路,自晉代開始,那是一個以“南朝”爲正統文化的時代,自晉末,唐、宋、元三朝,河北處在一個與諸多少數民族不斷融合的歷史年代,鮮卑、契丹、西夏、滿、蒙,甚至西亞回族人的血液和基因,在河北深深紮下了根,形成爲一個新型的農耕社會。

直到七百年過去,明朝大將徐達、常遇春收復失地,永樂年間,朱棣在北京稱帝,河北再次以“大漢人”自居,與北邊遊牧民族的蒙古人形成對峙。滿清代明,依舊定都北京,最大的好處,是消除了農耕社會與遊牧民族之間的軍事對峙,長城不再成爲一種武裝堡壘而作爲一種文化象徵存在於今。

我前面提到的河北具有特殊的歷史作用,就是在滿清王朝形成的,作爲京城的“君王側”,河北,此時稱爲“直隸”,政治地位遠高於湖廣、兩江、兩廣、雲貴、四川、陝甘等諸多大省,由滿清最受信任的大臣所兼任。

滿清王朝垮臺,北洋政府接替,中國社會從近代轉型進入現代階段。以後雖然中華民國首都定都南京,北京改爲“北平特別市”,但北平、天津出自河北,並立足於河北省的地面上這個事實是改變不了的。

1935年的“何梅協定”,國民黨中央政府被迫放棄在平津及華北的直接管轄權,歷史上熟悉的一幕似乎再次重演。尤其大唐中期的“安史之亂”,北宋時期的“燕雲十六州”或“幽雲十六州”,成爲以後北宋、南宋亡國的先兆。

我爲什麼要強調“燕雲十六州”這一段歷史?因爲以後抗戰期間的晉察冀軍區第一軍分區,其管轄區很大部分與“燕雲十六州”的地理位置重合。

1937年的“七七蘆溝橋事變”發生在北平,隨着北平、天津的淪陷,這兩個華北最大城市所在的河北首當其衝,也跟着淪陷。當時的中國沒有一個省份像河北一樣,全省動員起所有民衆的抗日力量與日軍對抗。

當時八路軍成立的“晉察冀敵後抗日根據地”,除了山西最東北的幾個縣,其餘全都是河北的北部幾十個縣,因爲以後察哈爾省、熱河省的大部分都成爲河北省的一個組成部分。抗戰八年的河北省,愛國志士、武夫良將、文人秀才輩出,多得不可計數。

我一個老朋友王飛,晉察冀一分區老三團王棟的獨子,最近我看到他同班同學歷年同學會的老照片,其中基本上都不認識,只有幾個晉察冀子弟有點印象。這幾個晉察冀子弟都是清一色如假包換的河北人,——1949年初,一大批“晉察冀土共”,其中主要是河北人,蜂擁走進了華北最大的兩個城市北平、天津。

這些“土共”,滿身土得掉渣、滿腦袋高粱花子,定居在大城市裏,但舊習不改,給自己的孩子起名還保持着濃厚的鄉土氣息,其名字都帶有鮮明的“晉察冀歷史地理特徵”清晰可見。某一日如果國民黨軍捲土重來,一見其名便知是晉察冀共=軍子弟,一拿一個準。

比如“馬冀平”,很“河北”的一個名字,河北在連年戰亂中得到了永久的和平。河北得到徹底和平是哪一年?1949年,其出生時間不問可知。其父“馬上校”,一聞其名便知是晉察冀八路軍中能征善戰的一員驍將。

還比如“劉保生”,可以從名字推出是“保定”出生的,再查其哥哥,“劉澱生”,可以推出是“白洋淀”出生的。哥倆的名字揭示出其父親是篤定的“晉察冀幹部”,還可以揭示出其父親從白洋淀向保定推進的“進步”歷程。

爲了證實這個推論的穩妥,我細查了一下,果然如此。

其父劉溥,1920年4月生,河北安新人。1940年加入中國共產黨。1938年參加八路軍,1938年入冀中行政幹校學習。任冀中第四軍分區三十大隊民運幹事。1940年任冀中第九軍分區三十三團指導員,第九軍分區政治部宣傳科幹事。1945年任冀中第十軍分區宣傳科科長,中共霸縣縣委宣傳部部長,中共冀中區十地委祕書長,中共河北省委宣傳部幹部教育科副科長。建國後,任中共中央華北局宣傳部理論教育處副處長。1951年任鞍山鋼鐵公司副總機械師、冷軋廠黨委書記兼廠長。1964年任外交部蘇聯東歐司副司長。1965年任中國駐民主德國大使館政務參贊。1972年任中國駐馬耳他大使。1977年任中國駐墨西哥大使。1981年-1985年任中國駐利比里亞大使。

安新與熊縣、霸縣一樣,是抗戰時期冀中軍區第十軍分區的核心地區,也是今天“雄安新區”的重要組成部分。過去在平津日軍眼皮子底下的抗日根據地,今天走高速路一個多小時就可到達。

從白洋淀、到保定,再到東北鞍山,最後到北京,再走出國門,這一條從晉察冀走向世界的“進步”行程,也揭示了共=產=黨=軍=隊從弱到強的發展歷程。

很多年以前,我曾有幸到王飛、劉保生的外交部宿舍區的家裏去拜訪。當時他們兩家住在同一棟樓、同一樓門,不過劉家在一樓、王家在二樓。他們兩家知道他們在抗戰年間都是戰鬥在晉察冀的老戰友嗎?有可能後來才知道,因爲並不是每個人,都是像我這樣喜歡刨根問底的歷史研究者。

順便提一句,上面這位的河北安新人劉氏的老鄉,曾任北京軍區政治部宣傳部常務副部長的吳炳洲老人,給過我一句教誨始終難忘。他說這些老河北的孩子,並不清楚自己父母在戰爭年代的那段歷史,如果沒有你的研究來點破這中間的那層“窗戶紙”,這些後代將永遠不會知道自己的老同學的父母在戰爭年代就在一起,浴血奮戰了十來個年頭。

中國之大,同名者甚多,你怎樣確定同名者中哪一個是你要講解的人物呢?

這就是要在確定的時間、確定的地點內來認定叫這個名字的某個人物。

搞歷史研究,時間、地點、人物爲三個最主要的要素,由此決定歷史過程或歷史事件、發生地、當事人或有關人。搞清楚這三層關係之間的歷史聯繫,你的歷史研究就有了更大的準確性。

歷史學產生的最初目的,就是用口傳的故事解決了你從哪裏來的問題。瞭解自己的家世,瞭解自己所居區域的歷史,瞭解自己周邊那些熟人的歷史,中國人最初產生歷史學的目的不就是如此嗎?

(轉載自YANXIN的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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