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有……四年多沒喫過水煮肉片了吧。

2014年,我狼狽地從北方滾回了家,對外宣佈的官方原因,是我再也忍受不了喫不到米粉的人生了。

在北方生活的十年裏,我無數次夢着那一碗熱氣騰騰的肉絲粉,再加上一個煎蛋,碼上兩勺酸豆角——大概每個長沙人都是喫着它長大的吧。

然而我沒有想到,有一天我也會懷念起水煮肉片來。

離家上學以前我大概是一個標準的湖南人吧,所以習慣喫辣的我,在異鄉轉投川菜似乎是一個必然的結果。

第一次喫川菜是護理學院的一個學姐帶我去的,我忘了我們最開始是怎麼認識的了,總之當她聽到我抱怨學校食堂裏的菜一點辣味都沒有的時候,她就帶我去了一家川菜館。

想當然的,我並沒有把“水煮”肉片太當回事,從字面意思上來看,水煮的東西能辣到哪裏去嘛!

但是當我裹着一片肉,從錚亮的紅油裏撈出來,迫不及待地塞進嘴裏時,一股難以名狀的味覺卻像三位真火一樣從口腔鼻腔裏噴湧而出,連眼淚也忍不住流了出來。

那是17歲的少年喫下的第一顆花椒,那個味覺至今難忘,同樣難忘的還有坐在我對面,笑到花枝亂顫的護士姐姐。

“給我點兒愛情,我的護士小姐

快讓我哭要麼快讓我笑

——《快讓我在這雪地上撒點野》崔健

但我卻不太記得她的臉了,只有淚眼婆娑的雙眼裏模糊的一個影子。那年她要畢業了,卻帶着我去喫川菜,她給我買了一件高領的毛衣,還在我打辯論賽的時候專門從另外一個校區趕過來支持我。

我不知道她爲什麼對我那麼好,17歲那年不知道,如今也還是不知道。

後來川菜就成了我在外求學生涯的一劑良方——你可以嚐遍世間美食,但是若一個星期不能暢快地喫上一頓辣,似乎整個人都會變得了無生氣。而大部分時候,川菜可比湘菜好找多了。

再後來我交了一個真正會做飯的女朋友,她有兩顆可愛的兔牙,所以我叫她小兔子。

我一直覺得她是那種最符合“賢妻良母”定位的女孩子,在我人生中的若干段感情裏,確實也再沒有第二個女孩子能像她那樣熱衷於“廚房與愛”。

“是誰來自山川湖海

卻囿於晝夜 廚房與愛

——《揪心的玩笑與漫長的白日夢》萬能青年旅店

在那些年裏,我喫過學校門外10塊的水煮肉片,和樂隊的哥們搶着消滅完過6塊錢的廉價版水煮肉片,但我也記得她繫着圍裙,在廚房裏忙活半小時才“實驗”出來的一碗水煮肉片。

我不知道那一碗水煮肉片應該值多少錢,就像年輕時候的愛情那樣,所有的故事情節都透着生澀和廉價感,但其實卻無比珍貴及美好。

但美好終究不是人生的主題,世俗纔是。就像在一碗水煮肉片裏,好喫的肉總是禁不住撈,但煮爛的青菜卻難免讓人味同嚼蠟。

2012到14年期間,鬼使神差地,我一連經歷了三段短暫的感情,而且那三個前女友,竟然都是川妹子。

而我也是在人生最低谷的時候,第一次到了成都,驅使着我第一次踏上那片地方的女孩子,她有時候會笨手笨腳地把“真的”打成“蒸蛋”,那也就成了我給她取的外號。

我在成都待了一個星期,卻哪裏都沒去,似乎和所有與遊客相關的景點全部無關,我們像兩個瀕臨溺斃的人一樣,彼此地緊緊抓住了對方。

我記得在那些昏暗的旅館房間裏,我們沒日沒夜地糾纏在一起,那時候我突然明白了爲什麼村上春樹在書裏會寫男主角和女朋友的表姐在一起“大幹特幹,幹得連腦漿都要溶化了”,或許跟她在一起的那段時間,我也像是一個無可救藥的癮君子吧。

“I am alone But adored

我是孤獨的

By a hundred thousand more

即使被千萬人崇拜

Then I swore When you were the last

我發誓,爲你最後一次瘋狂

——《You Were the Last High》The Dandy Warhols

所以,我不記得成都的樣子,卻只記得那個昏暗的房間,在滴水的龍頭,窗外的風,她微蹙的眉頭,還有隨着呼吸起伏的小腹。

我們都知道那不可能長久,她從一開始就知道,而我那時卻似乎還抱着一些殘存的天真幻想——如今想起來只覺得自己好笑。

等到我終於以一個普通遊客的身份再踏上成都,是去年的這個時候。

那時候我在一段非常美好的關係裏,像所有的普通的情侶會做的那樣,我們去看了大熊貓,去各大景點,然後還一起去嘗試了烤腦花。

我甚至覺得她也有點兒像個川妹子,因爲她勇敢到帶着點兒潑辣,喫起辣來也一點不遜色於我。

但我們卻沒有把肚子“浪費”在普普通通的水煮肉片上,在去年十一的那個假期裏,我們嘗試了很多喫的,我們去了很多地方,我們把計劃做得非常詳細,但我們的計劃裏卻沒有最家常的那道菜。

因爲水煮肉片太普通了,普通到我們不會刻意地去記得它。

“Let's go extinct

我們一起消失吧

End of the line

故事結束

I want to go

我想就這樣消失

——《Let's Go Extinct》Fanfarlo

一年的時間過得真的很快,寫下這篇文章的時候,我坐在洛帶古鎮的一家快打烊的川菜館裏,耳朵裏還殘留着晚上在音樂節上收穫的耳鳴聲,而去年的十一,久遠得如同上個世紀。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我最後一次來成都,緣分總是很奇妙的東西,一年前和一年後,我出現在同一個地方,卻是完全不同的心境。

或許只是仙人掌音樂節的“六神(崔健唐朝黑豹張楚鄭鈞許巍)”陣容讓人實在無法拒絕,又或許我只是想要補上很多年沒有喫過的那碗水煮肉片而已。

有人說味覺的記憶是人的所有記憶中最頑固和最雋永的,但也有人說,麻和辣其實都不是味覺,而只是對舌頭和口腔的一種灼傷感而已。

但誰在乎呢?到最後,你喫過的食物,聽過的歌,愛過的人,都會進入你的靈與肉,都會成爲你的骨與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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