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舊唐書卷七十八·列傳第二十八·張行成傳附二張傳》:

天后令選美少年爲左右奉宸供奉,右補闕硃敬則諫曰:“臣聞志不可滿,樂不可極。嗜慾之情,愚智皆同,賢者能節之不使過度,則前聖格言也。陛下內寵,已有薛懷義、張易之、昌宗,固應足矣。近聞尚舍奉御柳模自言子良賓潔白美鬚眉,左監門衛長史侯祥雲陽道壯偉,過於薛懷義,專欲自進堪奉宸內供奉。無禮無儀,溢於朝聽。臣愚職在諫諍,不敢不奏。”則天勞之曰:“非卿直言,朕不知此。”賜彩百段。

這段話令人驚悚。

翻看《新唐書·卷一百四·列傳第二十九•張行成傳附二張傳》,沒有上述內容。

驚詫之點有三:

一是一個從七品或者從八品的小小補闕怎敢在女皇面前說如此粗魯、露骨的粗鄙之語,把武則天的尊嚴踐踏得稀巴爛?武則天再大度、再不知羞恥,作爲皇帝,也不會聽任他人如此放肆!二是奉宸府是久視元年(700年)由控鶴府改名,而朱敬則長壽(692年九月-694年五月)年間曾以右補闕的身份上書武則天。按照《新唐書卷一百二十八·列傳第四十·朱敬則傳》“後善其言,遷正諫大夫,兼修國史”的記載,朱敬則至少在長壽三年就已經由右補闕晉升爲正諫大夫了。可以肯定,久視元年,已經65歲的朱敬則絕對不是什麼右補闕;另外,如果按照《新唐書·朱敬則傳》“咸亨(670年三月—674年八月)中,高宗聞其名,召見,異之,爲中書令李敬玄所毀,故授洹水(治所在今河北省魏縣西南,舊魏縣)尉。久之,除右補闕”的記載,朱敬則至少在高宗末年的弘道元年(683年)就應該是右補闕了。但是,這裏邊還有個“套兒”,就是高宗朝沒有“拾遺補闕”這個職務,只是到了武后垂拱元年(685年)始置。所以,可以認爲朱敬則是第一代補闕,即從垂拱元年任職右補闕。即便如此,朱敬則也不可能一直把右補闕幹到久視元年,長達16年以上!三是說什麼“陛下內寵,已有薛懷義、張易之、昌宗,固應足矣”,可是薛懷義與張易之、張昌宗並未同期在朝。延載二年(694年)二月,薛懷義火燒明堂半個多月之後,已經被殺,而張氏兄弟是通天二年(696年)以後才進宮的。武則天什麼時候同時擁有這三個男人了?這段話編造痕跡明顯,顯然出自那些對武周朝歷史一知半解,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盪的下三濫的無聊文人。

再翻看《資治通鑑》,也沒有這樣的內容。

《新唐書》和《資治通鑑》對武則天的厭惡程度絲毫不亞於《舊唐書》。對於這樣雷人的讓武則天遺臭萬年、永遠不能翻身的材料不知道這兩家爲什麼會棄之不用?答案只有一個,情節離奇,不能自圓其說,掂量再三,也只能忍痛割愛了!

可是,唐人張垍所纂的《控鶴監祕記》,卻有與《舊唐書》情節大致相似的內容:

右補闕朱敬則之猶子,亦供職奉宸府,越時未久而瘵作,敬則悉其隱,乃草疏進諫曰:“臣聞志不可滿,樂不可極,嗜慾之情,愚知(智)皆同,賢者能節之,不使過度,不賢者放縱無厭,必遺大患,陛下內寵易之、昌宗足矣。近聞尚食奉御,廣選少年,以充內供奉,知恥者遠避不遑,而無恥如柳模者,竟揚言於衆,稱其子良賓,肌膚潔白,丰儀俊秀,專欲自進,堪充奉宸內供奉,無禮無義,溢於朝聽。臣愚,職在諫諍,不敢不奏。”武后勞之曰:“非卿直言,朕不知此。”賜彩百段,並罷選男之命。

《控鶴監祕記》被稱爲色情小說。與《舊唐書》比較,一是缺了薛懷義和“左監門衛長史侯祥雲”這兩個人;二是前者中出現的是尚舍奉御,後者出現的是尚食奉御,不知道是筆誤,還是怎麼樣;三是前者說尚舍奉御柳模舉薦自己的兒子,後者則說尚食奉御是“廣選少年”,也沒有說柳模是啥職務;更重要的是後者沒有前者寫得那麼粗魯。但共同點是,都把朱敬則稱爲“右補闕”。前面已經說了,到成立奉宸府時,朱敬則的“右補闕”早就成過去時了。然而兩家竟然錯得如此一致!這就讓人懷疑,兩書所載這個基本雷同的故事,並不是由它們的作者各自獨立地創作而成,必定有一家是“原著”,一家是“改編”。一般而言,應該是《舊唐書》抄了《控鶴監祕記》,並有所發揮,有所注水。

色情小說中的東西怎能當真,而且還往煤堆上倒垃圾!

《控鶴監祕記》最後一句“並罷選男之命”很關鍵。就是說,鬧騰歸鬧騰,但最後真的沒有選美少年。武則天稱帝時已經是近七旬的人了,特別到久視元年,更是77歲的老人。哪裏會像史書造謠的那樣,把一大批美少年安置在奉宸府內,令那些宵小之徒羣情洶湧?

作者:宋宗祧

審稿:王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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