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想想這戰亂的年月,我們這艱難的離亂人生,好不容易有一些團聚的日子,我們帶着兒女共同望着月光說着家裏的事,卻不想這樣的日子總是極其短暫,今夜我在長安身陷亂軍之中,獨留下你一個人在家操持,此時此刻,你是否也在望着月亮想念我呢。杜甫在長安的囚禁之地望着月亮,想着家中的樣子,想着妻子如何與兒女對話,他想念她們,他想妻子兒女必定也在想念自己,這是詩中所要表達的一份情思,但是,他突然想到,兒女尚天真幼稚,並不理解何爲思念,想到此,他更難過,這份情思便成倍加重。

唐玄宗天寶十四載(755)至唐肅宗至德二年(757)這三年間,大唐王朝國勢急轉直下,這個衰頹的帝國從盛世的美夢中驟然驚醒,安史之亂吹散了盛世虛幻的夢境,叛軍從幽冀一直殺到河洛,尤其是黃河南岸這一帶至潼關以東,猶如人間地獄。盛世的落幕,不會有任何預示和徵兆,即便有,身處其中的人們也不會願意相信。亂世,總是在你還沉浸於盛世迷夢中時驟然而至,它不會是一點一點慢慢來,告訴你要趕緊準備好,戰亂就要到來,就像前一陣子流行的那句毒雞湯,“時代要拋棄你時,連聲招呼都不跟你打”,一個時代由盛轉衰,也不會對你說什麼,只是你會突然覺得,一切都變的好難。人生最怕的不是你出身低,而是你身處最巔峯時,你的心態還在一種虛無縹緲的高處暢想時,驟然跌落,時代更是如此。開元天寶,從封建社會的最頂端,跌落到安史之亂的懸崖下,大唐王朝再也難以回覆到治世之中,封建社會也再難以達到那樣的高度。

我們的大詩人杜甫,這三年間的命運,則如同這衰頹的王朝一般,輾轉奔波,猶如一顆草芥,任憑亂世風吹雨打。天寶十四載(公元755年,六月份肅宗即位改元,於是該年七月以後稱爲至德元年),混跡於長安城最底層十年之久的杜甫,終於在這一年的十月份託人謀得一份右衛率府兵曹參軍的職位,十一月,他從長安赴奉先縣(今陝西蒲城縣)探親,他的妻子兒女寄居於此(見詩《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安史之亂恰在此時爆發,杜甫未得消息,途中經過驪山,見玄宗皇帝儀仗,“凌晨過驪山,御榻在嵽嵲。瑤池氣鬱律,羽林相摩戛。”歲暮,他攜家人來到長安,此時才知關東已經大亂,次年(756)五月,又攜妻子兒女再赴奉先避難,繼而再赴白水(今陝西白水縣),寄居舅氏崔少府宅。六月,攜家赴鄜(fū)州(今陝西富縣),在此聽聞肅宗在靈武(今寧夏靈武市)即位,於是留妻子兒女在此,自己獨身一人奔赴靈武行在,不料途中被亂軍虜獲,遂至長安。今天要分享的這首《月夜》,即作於杜甫被亂軍囚禁長安之時。

月夜

唐代 杜甫

今夜鄜州月,閨中只獨看。

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

香霧雲鬟溼,清輝玉臂寒。

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幹。

“今夜鄜州月,閨中只獨看”,今夜的鄜州月,只剩下你一個人獨自看了。這第二句中的“今夜只獨看”,如果直接理解爲妻子在鄜州的夜晚望着月亮憶着長安之人,則只有一份情思,但我們如果對比着看,“今夜”對應“往日之夜”,“獨看”對應“同看”,則望月懷遠之情更加沉重。想想這戰亂的年月,我們這艱難的離亂人生,好不容易有一些團聚的日子,我們帶着兒女共同望着月光說着家裏的事,卻不想這樣的日子總是極其短暫,今夜我在長安身陷亂軍之中,獨留下你一個人在家操持,此時此刻,你是否也在望着月亮想念我呢。

安史叛軍攻陷長安,玄宗倉皇出逃,太子李亨在靈武即位,杜甫在鄜州安頓了妻子兒女,便隻身一人奔赴肅宗行在,不期被賊軍所獲,囚至長安。秋日的夜晚,他在長安城中,此夜月明千里,天下之所共望,人雖異處,月則同瞻,明月千里難寄相思。這樣的遭際、這樣的時代、這樣的長安月、鄜州月,思家之情不能自已,離亂之感便噴薄而出。

“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可憐我們那幼小的兒女啊,如何懂得思念親人的辛酸。詩人想着,妻子望月之時,兒女定當問着母親在想什麼,母親說,父親在長安呢,我們都來想他,兒女尚小,全然不解其中意味。杜甫在長安的囚禁之地望着月亮,想着家中的樣子,想着妻子如何與兒女對話,他想念她們,他想妻子兒女必定也在想念自己,這是詩中所要表達的一份情思,但是,他突然想到,兒女尚天真幼稚,並不理解何爲思念,想到此,他更難過,這份情思便成倍加重。兒女不解憶,則解憶者獨其妻矣。

“香霧雲鬟溼,清輝玉臂寒”。詩人望着月亮,望的時間久了,深夜的涼意漸漸襲來,他想着妻子,也必定正在窗下獨自望月呢吧。這兩句塑造的望月懷遠的女性形象充滿藝術美感。她站在窗牖下,靠着門框看着月亮,她想念親人啊,她想着在這亂世之中只要一家人能在一起,便可以抵禦所有的不幸和艱難,她想念親人啊。她佇立在那裏望月已久,深夜的露水已經沾溼了她的鬢髮,月光的清輝漸生涼意,不知不覺使她玉臂生寒。杜甫在寫這兩句時,怕是心中充滿着痛苦,甚至悔恨,甚至自責吧,妻子在這亂世之中跟着自己喫盡了苦頭,不離不棄,而自己,卻讓她這樣一個瘦弱的女人獨自撐扛着生活的艱辛。他肯定落淚了,“月明獨倚欄,淚溼紅闌干”。

“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幹”。前三聯所表現的都是一個人的形象,卻全都包含着兩個人的感情,亂世之中,夫妻離散,兩個人分別在兩處望月懷遠,人雖異處,月則同瞻,就像李清照那句“一種相思,兩處閒愁”,只是杜甫這亂世中的思念要深沉許多。最後一聯詩人椎心泣血,憂愁望月,他垂淚自問:何時才能一家人團聚在一起呢?何時我們才能一起靠在窗簾下、薄帳前,望着月亮說着話?就讓那時候的月光,來擦乾我們兩人的眼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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