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木哲氏

三年級升四年級的時候,我的數學考了59分,語文53分,自然48分。

說起來有點臉紅,雖然三門功課都不及格,但我仍然是全年級第一名,拿到了校長親自授予的獎狀。原因很簡單,我的小學是一所山村小學,全年級一共只有八個同學,他們考得還不如我。

我們學習成績不好是必然的,因爲全部六個男生天天都想着玩耍,變着法地和老師過不去,今天扎老師的自行車輪胎,明天給老師的水甕裏捉泥鰍,後天往老師的煙囪裏塞柴草,把那位年邁的老夫子氣的要求調走,半個學期都沒有給我們上課,由校長隔三差五過來管管我們。

現在想來,我們覺得很對不起老夫子,一個六七十歲的老人,騎幾十裏的自行車到我們村,一個人身兼班主任和三門課程,還得自己做飯洗衣服,對付我們這些淘氣鬼,太不容易了。

我喜滋滋地回到家裏,親手將那張獎狀貼在了牆上,然後就被隨後回家的母親一把扯掉,撕了個粉碎。母親狠狠地教訓了我一頓,決定向學校主動請纓,當四年級的班主任。

儘管母親這個決定,帶着明顯的私心,但對於我們這一屆孩子來說,已經算是福音了。

從幼兒班到五年級,我們小學校一共有六屆學生,但老師只剩下四位,師資力量之薄,現在看來讓人心酸,但在當時的人看來也並非什麼大問題,一年級班主任代管幼兒班,三年級班主任代管二年級,就一切OK。

母親初中畢業後,在村小學當民辦教師,到給我當班主任的時候,只有三十二歲,但已經是有十五年教齡的老教師了。

她的知識並不豐富,比如教數學應用題,往往是前一天自己還不會做,需要請教我父親,做熟做通了纔給我們講;而四年級新加的地理課,母親也是完全憑一張地圖,一邊學一邊教。

我發現了這一點,所以自己雖然也是個菜鳥,卻對母親很不滿意,覺得她根本沒有什麼學問,當老師有點誤人子弟。

這個認識,讓我對母親有點偏見,所以聽她的課,我總走神。反而是其他同學,對母親很服氣,一改三年級時候的懶散,變得認真聽講,對我上課時候故意做出的小動作表示不屑。

一次,母親去外婆家有事,臨時不能上課,我提前得到消息,通知全部男生去河裏摸魚,結果只有三個男同學跟我走。

我萬萬沒有想到,那次逃課竟然給母親提供了一個訓誡我的完美理由。第二天上午,母親並沒有追究那三個男同學,一進教室,就把我從座位上拎了出去,扔到講臺上,拿起教鞭就打,不顧我哭着告饒,直打的我渾身上下都是黑青,一根手指的指甲蓋也被打破,流出了鮮紅的血液。

這次打兒子事件,造成三個結果。第一,我很長時間都懷疑自己不是親生的,覺得母親太狠毒;第二,全班學風煥然一新,從此再也沒有誰敢逃課,期中考試成績全面及格;第三,我一度不敢和母親說話,實在非說不可,就“尊敬地”稱呼她爲“郭老師”。

在“郭老師”的嚴厲教導下,我們班一位女生甚至在期末考試中,得了全鄉的第十二名,而與此同時,我第一名的位置不保,成了第三名。

從一年級到三年級,我一直是全班第一,雖然這個第一在現在看來一點也不值得驕傲,但在當時,失去第一名這個虛名還是重重地刺激了我一下。

過年的時候,母親沒有給我做新衣服,而是送給了我兩本書,一本是《現代漢語大辭典》,一本是《奧林匹克競賽數學題》。

那本奧數的書,陪伴了我很多年,答案就是那本書沒有答案,以我這點智商,想做出那些題難比登天,甚至在第一頁就被難得跳腳。

正月裏,母親專門騎車幾十裏,帶我去了城裏的三舅舅家,還讓舅哥帶我去參觀他們學校。

路上,舅哥聽說我考了第三名,表示很羨慕,他考的成績明明比我好,但在班裏只能排到三十多名。那一刻,我知道了什麼叫慚愧,看到舅哥所上的縣實驗小學那麼大,一個班有四十多人,一個年級有七八個班,我才知道什麼叫井底之蛙。

萬物復甦的時候,我終於決定要向母親好好學習了,但真的學習的時候,才發現老師是父親。

鄉村的夜裏,昏暗的煤油燈下,我和母親拿着書本,如飢似渴地向父親請教,而父親一邊看《三俠五義》,一邊輕鬆地告訴我們解題過程。

我在暗中和母親開始比賽,往往是母親還沒有學會的時候,我已經在關注下一道題了。

全副身心學習的過程是可怕的,一本四年級數學書,我在不到一個半月的時間裏,竟然就都學完了,父親出了幾道偏題,也被我輕鬆解出,然後父親就告訴母親說我的數學跟上來了。

期中考試,我們班三個同學考進了全鄉前二十,母親和學校還因爲這個成績,各被獎勵了二十元錢。我數學100分,考了全鄉第八,如果不是因爲語文拖了後腿,排名還能再靠前一些。

於是母親又給我惡補語文,但我對語文卻沒有數學那麼感興趣,母親越想讓我成績提高,我越不想學語文,連看都不想看。

事有湊巧,那年春夏之交,村裏爆發了粗脖子病。這是一種傳染性極強的地方病,因爲食鹽缺碘而形成,病情嚴重的時候,可以造成窒息。

我們全班八個同學,無一例外,全部中招,上課的時候,有的脖子朝左歪,有的脖子朝右歪,那情形十分怪異。

後來,我因病情加重而暫時休學,天天待在家裏沒事幹,愛上了看連環畫。母親將學校老師家裏的連環畫都給我借了過來,有滿滿一個紙箱子,讓我慢慢看。

語文成績,特別是作文的成績,就因爲喜歡看閒書這個癖好,竟然迅速得到了提高。

期末考試,我考了全鄉第二名。這個成績是一年了母親教學成績的直接反映,深刻地改變了我,也改變了我的家庭。

母親覺得,她不可能一輩子給我當班主任,而在她不當我的老師之後,她害怕我的成績會因爲山區學校教學質量的普遍落後而受到影響。

所以我四年級暑假的時候,父母親做了一個重大決定----搬家,搬到城裏去,讓我們兄妹幾個,接受良好的教育。這個決定不僅影響了我們兄妹,也直接影響了父母親-----父親因此而辭掉了村支書之職,母親也不再當民辦教師。

後來我們知道,母親再熬兩年,就能趕上分配的機會,轉正爲公辦教師,得到一輩子的鐵飯碗,但爲了孩子們,她無怨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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