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食的“南北大戰”,每年都會在社交網絡上演新的版本。這也側面說明了我們所生長的這片土地,容納了太多獨具特色的味道。

  種種味道之中,最抓人味蕾的,往往是平日裏最好的那口尋常滋味。記憶中的尋常滋味的集合,纔是我們每個人心嚮往之的風味人間。

  書評君編輯部裏的小夥伴們,也都來自大江南北。今天,我們收集了部分同事的滋味記憶,讓我們一同品味這五湖四海的酸甜苦辣鹹。

  

  撰文 | 書評君編輯部

  河北

  田螺、醉棗

  河北黃驊

  我小時候住在漁村,出門幾步就是渤海灣。因爲離海太近,地勢又窪,每年春季漲潮我家都會被淹沒,所以每年都會有那麼十幾天流離失所。但那時我並不爲這些發愁,因爲總有喫不完的魚蝦蟹貝,煩惱很快就散了。

  記得每次煮田螺,母親都會煮一大盆,我們圍坐一起,用織毛衣的木籤當牙籤,小心翼翼地將田螺肉從殼裏慢慢挑出,然後蘸醋喫。這個挑肉功夫很考驗耐心和技巧,稍不注意,田螺肉就會斷成兩節,更鮮嫩豐富的肉質滑入殼裏挑不出、望不得,讓人很是懊惱。

  田 螺

  冬棗也是我們那裏有名的特產。但我更喜歡一種用白酒醃製過的棗,名曰“醉棗”。這醉棗的做法同樣講究,若時間和比例沒有把握好,味道就會發澀變幹。一般秋季打棗入甕,等上半年,來年春天便可以開壇了。醃得恰到好處的醉棗,會呈現一種透明的質感,喫起來使人上癮,若貪嘴還真能使人醉倒。

  ——司奇

  

  醉 棗

  大鍋菜

  河北邯鄲

  小時候每逢村子裏有婚喪嫁娶,街道上就會搭起竈臺,支上一口大鍋“熬”大鍋菜。

  在日子難過的時候村人會說“熬煎”,但做大鍋菜只有“熬”沒有“煎”,大塊的豬肉、丸子、白菜、海帶、粉條、皮渣、過油炸過的茄子,按照易熟的程度先後入鍋,蓋上木蓋,熬過至少兩個鐘頭,所有食材沁入足夠的湯汁,熬好後,揭開蓋子的時候濃重的香氣彷彿頂着木蓋湧出。

  做飯的師傅知會管事的人,放過“兩響”(二踢腳)後才能開飯,招待前來“竄忙”(幫忙)的鄰居親友。大勺放在鍋裏,自己動手盛,盛好蹲在牆根,一手託一碗大鍋菜夾上一個饅頭,一手拿着筷子,咬一口饅頭,扒拉一口大鍋菜。

  因爲大鍋菜“熬”的時間夠久,早已熟爛,顏色深重,口味偏鹹,很是下飯,幾分鐘就喫完,接着“竄忙”。可以稱得上是一種“快餐”,但不同於現代都市的“快餐”,它是在趕去聚攏“人氣”,哪怕是面對喪事,村裏的人也很自然地拱起一團“熱鬧”氣。無從評判好與壞,對於所有正在歷經離散,日漸孤獨的人來講,回憶是最好的美食。

  ——貴兵

  北京

  牛肉麪

  雖然打小生長在北京,但飲食卻說不上有特別“北京”之處。北京飲食中那常被提及的一類,要遲至我上了大學,特地去城裏才喫到的。在我成長的中關村一帶,哪裏有這些東西呢?

  中關村本是荒涼之所,好在周邊館子多。出衚衕西口不遠,有家麪館,是我常去的。小燉肉面最多人點,小碗十塊,大碗十二。茄子肉丁面,小碗七元,大碗八元,點小碗,加一份麪碼兒——一小碟汆水的圓白菜絲、煮黃豆和細切的心裏美,一共八元,已經喫得很好;若再想豐盛些,便要七元錢的醬牛肉。

  

  牛肉麪

  一日晚飯,我照例要了茄子肉丁面、麪碼兒和醬牛肉。我纔開始喫,同桌的大哥發出了驚歎:“牛肉還可以要半份兒吶!?”我說:“啊?不是啊,牛肉論斤賣,您要多少都行。”醬牛肉五十八一斤,七塊是一兩多一點兒。他聽了沒說什麼,他正坐着等他的面,他沒有起身去要牛肉。

  你能明白嗎?在一家賣面的小飯館,一個五十歲的男人,是不好意思要一兩牛肉的,雖然,牛肉論斤賣,要多少都行。

  ——寇淮禹

  天津

  煎餅果子

  “除了果子和果篦兒,夾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是邪教!”這句宣言很能代表天津人對煎餅果子的執念,或者更確切地說,是種近乎宗教情感的信仰。一套血統純正的煎餅果子,應該只能由如下神聖的元素構成:綠豆麪摻上白麪和棒子麪,用加入五香粉和各家祕製配方的水打成麪糊。

  這種如今已經成爲天津象徵的小喫,在這座城市生根發芽,恐怕還不超過一百年。1933年11月20日的《大公報》在一篇題爲《天津市的小飯館》的文章中寫道:“在法租界勸業場、馬家口、日租界四面鐘、新旅社前,更有一種專門賣‘煎餅果子’的,也一直賣到夜深三四點鐘,雖是一種宵夜點心,亦可視做夜飯的”。

  

  煎餅果子

  在天津,煎餅果子的雞蛋是可以自己帶過去的,攤主不以爲忤,食客也樂得省下幾毛小錢,彷彿一早起來便佔了便宜——天津人就是願意爲這點蠅頭小利沾沾自喜。

  ——李夏恩

  上海

  鹹酸飯

  很多上海人喜歡把菜飯叫做鹹酸飯,也許指的是鹹肉的味道,也可能是上海話“寒酸”的諧音。小時候家裏常說,在以前生活拮据的年代,菜飯就是改善伙食的辦法。

  

  鹹酸飯

  鹹肉、香腸和萵筍葉子,是上海人燒菜飯最喜歡放的食材。萵筍葉子有點苦,很多時候就用本地青菜代替。菜飯的做法特別簡單,切好的鹹肉粒和菜葉夾雜煮熟的米飯先後入鍋翻炒,接着加入香腸,蓋上蓋子用小火燜煮。老上海人會在飯鍋裏放上一勺豬油,這樣一鍋飯就鋥亮噴香了。

  好喫的菜飯一定是“未見其貌,先聞其香”。有時候燜煮的時間久了,鍋底會搭上一層金黃的、焦焦的飯餈,這就是喫貨們的福氣了。

  ——李永博

  山東

  把子肉

  山東濟南

  山東菜愛放醬油,黑不溜秋,往往“不上相”。醬油熬製而成的把子肉,也是這樣一種憨實的存在。把子肉的來歷頗有種豪邁,是拜“把子”食用肉:劉備、關羽、張飛三人惺惺相惜,遂結拜,屠戶張飛宰豬煮肉,後經隋朝魯地的廚子改良。肉選五花肉,憑火候煮至“軟爛香糯,瘦而不柴,肥而不膩”。搭配同樣煮香了的辣椒、豆腐、海帶,一衆小菜伴肉,倒把白飯的米香味都帶出來了。十幾塊錢管飽的把子肉,有滋有味,草根階層中意,事實上什麼階層都愛。

  ——董牧孜

  

  把子肉

  酥鍋

  山東淄博

  每每聽人回憶家鄉種種,都自覺困窘。我的家鄉是北方一座面目模糊的小城,但在這樣一個灰頭土臉的地方,還是有走遍四方也尋不到的美食。兒時記憶裏“酥鍋”是一道跟春節緊緊相聯的食物。每到年前,家裏都會備幾樣大菜,其中就有酥鍋。

  “酥鍋”的起源流傳着各種版本。最爲人津津樂道的一個,是說它起源於北宋年間,大詩人蘇軾赴山東諸城調任知州,攜家眷一道,途經今淄博市博山區境內,蘇小妹受當地人用砂鍋燉菜的啓發,加入豬肉等葷菜,發明了“蘇鍋”。由於全部食材都需要烹製到酥爛柔軟,後改名爲“酥鍋”。

  酥鍋的食材選取不拘一格,但要保證有葷有素,一般選擇排骨或帶皮五花肉、豬蹄、帶魚、蓮藕、豆腐、海帶、大白菜……如此葷素有序,加入料酒糖鹽。小時候家裏長輩習慣用小火徹夜燉煮,但如今用高壓鍋燉煮三四個小時足矣,等食材酥爛後再冷卻一整夜即可出鍋。保存得當的人家,酥鍋可以喫一整個冬天。

  ——走走

  燜子,油炸蟲子

  山東煙臺

  小時候家裏人一直和我說“燜子”就是煙臺的美食特產,我還不信。因爲它看上去很不起眼,銀色的、黏糊糊的一團,就像是有人在鍋裏炒一份超大號的鼻涕——當然味道要比鼻涕好太多,香而蠕軟。

  

  燜子

  上小學的時候,路邊到處都是賣燜子的小推車,做燜子的一般是些閒着沒事的老太太,中午放學後,兩三塊錢就能買上一份,大家都喜歡喫火候大一些的,煎得金黃,入口又帶點酥,澆上蒜蓉、魚湯,熱乎乎的一直滾到胃裏。煙臺之外,再沒發現有地方能喫到燜子,所以後來,也就相信它的確是家鄉的特產了。

  不過,現在即使回到煙臺也找不到賣燜子的地方,路邊是“阿拉伯烤肉”“大連魷魚”“韓國炸雞”,彷彿它們纔是本地名喫似的。高檔的小喫城裏倒是能找到製作燜子的“專業廚師”,十五塊錢一份,想和他們說要火候煎得大一些的,然而這些廚師卻像聾子一樣聽不懂,幾分鐘後給你端上來一碗銀白色的嫩燜子。看上去還是燜子的形狀,喫起來再也沒有熱乎乎的感覺了。

  另一份很難找到的膠東美食則是炸蟲子。這份食譜中收錄的原料有知了猴(蟬的幼蟲)、大頭黃、螞蚱、蛤蟲、蠍子等等。第一次接觸這些東西的時候年紀也很小,奇怪的是,當時的我有足夠殘忍的天性去擰掉醉蝦的頭,卻沒有膽子喫那些在盤子裏被炸得死透的蟲子。喫了一根大頭黃之後,就覺得它的千足在我的腸道里亂爬。如今,養殖的蟲類價位一路飆升,這些曾經的民間小喫都只能在高檔酒店裏找到,所有人都相信這些爬來爬去的東西富含蛋白質可以補身體,哎,那爲什麼不去超市買蛋白粉呢。

  ——宮子

  福建

  雞卷

  福建泉州

  小時候跟着爸媽從南方搬到了北方住,飲食習慣大體延續閩南傳統。逢年過節或者神佛菩薩過生日的時候,我媽都會到閩南老鄉開的雜貨店買點原材料,回家做紅糖糯米小丸子、魚丸,還有炸雞卷。

  

  雞卷

  雞卷又叫雞頸,用閩南話講聽起來像“龜羹”,不過它和雞肉沒什麼關係。豬肉、荸薺、香菇、幹蔥頭剁碎,加上蛋液、地瓜粉和五香粉等調料混勻,裹上專門的雞卷皮,蒸熟後下油鍋炸,切段擺盤上桌,每次出鍋沒多久就能被家人搶光。雞卷皮據說是用豬網油做的,炸出來又薄又脆。材料和做法聽起來會有點膩,但脆甜爽口的荸薺中和了油膩感,讓整道菜柔和了很多。

  雞卷裏的地瓜粉要注意量,放多了粉一結塊很影響口感。小時候很奇怪我媽做飯爲什麼那麼喜歡放地瓜粉,我也不愛喫。不過現在自己做菜的時候,也喜歡把豬肉牛肉用地瓜粉裹一裹再下鍋了。

  ——安安

  浙江

  烘豆茶

  浙江德清

  家鄉浙江德清有一種特產叫烘豆茶,顧名思義,材料主要是烘豆,所謂的烘豆是把剛採摘下來的青豆放到竈頭鍋上,拌上鹽烘乾,再放到太陽下曬,徹底去掉裏面的水分,就變成了烘豆,咬在嘴裏嘎嘣脆。烘豆可以當零食喫,但在我印象中,更主要的用途主要是過年時待客泡茶,雖然叫烘豆茶,但其實不放茶葉,放的是風乾的橘子皮、油菜籽,也有別地更講究,放桂花的。記得小時候,大家喝烘豆茶,主要是想喫烘豆,只能等茶水喝完,再把杯子倒扣,這樣沉到杯底的烘豆就都掉落下來了。

  

  烘豆茶

  關於烘豆茶,等到長大,聽說背後有一個傳說,與杭嘉湖平原尤其是德清一帶的防風氏傳說有關。據說,防風氏是一位治水能人,與大禹同時期。防風氏在當地治水時,百姓用橘皮、野芝麻泡茶,爲他袪溼驅寒。網上還有一種傳說與伍子胥有關,但都不可考。讓人難過的是,每次讓家鄉以外的朋友喫烘豆,沒人說好喫,真的是一方水土一方人了。

  ——瀋河西

  湖南

  米粉

  湖南衡山

  回想起家鄉的好味道,很多都與“米”有關,比如米粉、米麪、米酒、凍米花、米豆腐、糯米粑……從名字就能看出,這些食物的主要原材料是大米。這一點也不奇怪,湖南是產水稻的大省,過去,農村家家戶戶都有田,都種地,一旦有富餘的糧食,就會變換着花樣做成美味可口的副食。

  米粉的喫法不外乎湯粉和炒粉,我兩者兼愛。湯粉一定得配自煉的豬油或骨頭湯,輔以香辣的紅椒、青翠的蔥花和少許薑末,當然,如果能加上碎肉、雞蛋、酸豆角做臊子,則更是錦上添花,求之不得。米粉要粗細得當,口感鬆軟香滑、略有彈性。湯粉的好喫與否,全然在於湯和配料,好喫的湯粉,我能把湯咕嘟咕嘟全喝完,一點碎渣都不捨得剩。有時候,喫完粉,再放一根油條在湯裏浸泡一下,那也是上等的美味。

  

  米粉

  炒粉的講究,則在於火力大小、翻炒的速度和配料的齊全,三者缺一不可。火須旺,速度須快,不然配料不容易拌勻,口感不容易一致,弄不好就粘成難分難捨的一團。上等的炒粉是金黃、蓬鬆、富有嚼勁的,香噴噴、熱辣辣、軟乎乎,喫起來超有幸福感。有時候,喫到一碗好炒粉,能陶醉一整天。可惜,離開老家多年,已經很久沒再喫到了。

  ——徐學勤

  江西

  魚頭

  江西萬安

  連萬安人自己都說不清楚,萬安魚頭是何時成爲這個國家級貧困縣的最知名菜餚的。畢竟,在絕大部分人的童年記憶中,這道菜並不見於家庭飯桌之上。

  

  魚頭

  鱅魚鱅腦袋,彎仔彎尾巴。萬安魚頭,便是以現剁的新鮮鱅魚頭爲料,以威猛的朝天椒爲辣,以其辣來刺激出魚之鮮味,收鍋之前,以贛泉啤酒爲佐料,正當火旺之時滴上幾滴,既刺激了魚之鮮味,也讓腥味隨蒸汽而騰空逃竄。另外,選油極爲重要,菜油做魚易變色,當選由木梓樹或山茶樹所榨的山茶油,色清味香,做魚最佳,魚肉不變色,魚味不跑調。如此選材,方可讓萬安魚頭成就“肥嫩美辣”四大特點。

  端上桌時,先聞其香,再得其鮮,見其嫩,嘗其辣,終得其味。如此燒就的萬安魚頭,讓怕辣之人也能變得欲罷不能而筷箸不停,就着山泉水釀的贛泉啤酒,臨江把酒,聽風說史。

  ——蕭軼

  四川

  清炒土豆絲

  四川射洪

  清炒土豆絲可以做成各種味,菜系不同偏好也就不同,而如果按川菜的做法,一般得配上花椒和青椒,所以是麻辣的。當然,下鍋有蒜泥,起鍋有蔥花,喫起來會更清香。我們那兒也喊它“清炒洋芋絲”,因爲通常把土豆叫做“洋芋”,帶着一個舶來品的印記。

  

  清炒土豆絲

  喜歡上這道菜是五年級暑假。2002年,爸媽還在成都一家沙發廠上班,那年他們把我接了去,有一天他們的朋友請聚餐,我跟着去,但當天有點不舒服胃口不好,就專注喫桌上的一盤土豆絲。因爲它最清淡。此後整個暑假,我都在“抄刀”練習打片切絲,說來也有緣,不到半月就比餐館廚師做得更細更均勻啦。從那以後,我大概對許多事都缺乏自信,數經波折,但是提起土豆絲的刀工好像立馬就會有。

  而對土豆絲的偏好,即便是在再難喫的學校食堂也沒有變。如今就常想着喝一碗南瓜粥,清炒一盤土豆絲,再來一碗回鍋肉,加點花生米。這是最想要的晚餐之一。

  ——羅東

  本文爲獨家原創內容。作者:書評週刊編輯部;編輯:宮照華、安安。首發於2018年11月24日《新京報·書評週刊》B04-05版。未經新京報書面授權不得轉載,歡迎轉發至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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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月24日《新京報·書評週刊》B01版~B12版

  「主題」B01 | 尋常滋味

  「主題」B02 |尋常滋味 無論窮富,一份滿足與安心(上)

  「主題」B03 |尋常滋味 無論窮富,一份滿足與安心(下)

  「主題」B04 |編輯部的地方飲食記憶(上)

  「主題」B05 |編輯部的地方飲食記憶(下)

  「歷史」B06 |《宋徽宗》 伊沛霞爲宋徽宗的辯護並不成功

  「歷史」B07 |消除歷史迷思,遊牧社會並非“田園牧歌”

  「文學」B08 |通過書信,試圖打破“里爾克神話”

  「新知」B09 |600萬年的歷史,如何預示人類未來?

  「訪談」B10 |牙買加:在現代世界和移民問題中掙扎

  「書情」B11 | 《愚人學校》等6本

  「訪談」B12 |歐美畫報裏的義和團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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