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亓 /文

評者談及王鐸的藝術,素重書道,少涉繪事,這與其畫作傳世不多、不廣有關。當然,王畫數量遠遜書法,儘管有所成就,然而終無法與書法比肩,這也是客觀情況。

關於王鐸的繪畫,我們可以見到有山水、蘭草、竹石諸類的作品,皆爲墨筆繪寫,山水多有雄壯高闊之風,花卉則以飄逸靈動稱美。從存世的作品來看,仕清之前以蘭草、竹石爲衆,仕清之後則常作山水。

王鐸 《溪山紫翠圖》軸 故宮博物院藏

臨古求新,不踵時派

張庚言其“畫山水宗荊、關,丘壑偉峻,皴擦不多,以暈染作氣,傅以淡色,沉沉豐蔚,意趣自別”,講得較爲客觀、明白,堪爲的論。

以筆者所見,王鐸山水畫作(尤其是大幅畫軸)構圖專取五代荊浩、關仝慣用的高遠之法,嚴整穩定、博大沉雄的氣魄躍然紙上,崇峯高峻、山石崚嶒觸目皆然,間或注重墨法的運用,令畫面不失於單調、重複。

創作於順治六年(1649)的《溪山紫翠圖》軸是王鐸精心傑構,佈局飽滿,圖中峯嶺高峙,林木蔥鬱,飛瀑倒懸,近處溪流潺湲,古木蔽日,左側石坪之上有二文士對坐閒談,旁有二僕煮茶侍候。用筆不圖細膩秀潤,盡爲短粗墨線狀寫形象,墨分濃淡,以別遠近高低。

本幅題款稱“寫與三弟鑨,佗日入山、神藥、茶鐺、酒竈,正復如是”,上詩堂上又記“偶爲三弟寫此,彼炎方未靖,求淪茗、觀泉如此不可得,懸之便見盧氏伏牛諸幽勝,吾與弟神遊焉。泉響林籟在一室中矣”。

王鑨自順治五年(1648)九月自崑山治所啓程赴京,先後在鑾儀衛、刑部等處任職,與長兄同在京師爲官近三年之久,往來最密,常有品賞書畫之雅,惜無暢遊山林之樂。王鐸以畫相貽三弟,在排遣身仕兩朝的糾結情緒之外,尚有詮釋林泉志向與期冀致仕的隱衷的含義。

兩年後的五月,王鐸在奉旨祭告華嶽等處的途中,爲長子王無黨作《仿董源山水圖》軸,畫上峯巒險峻,瀑布曲折,粗木成林,溪水奔流直至山腳。款題言“學董源遺意”,儘管畫面着重淡墨渲染以烘托雲霧顯晦,近乎董氏,然而觀其筆法粗疏簡括,並無北苑筆下平遠幽深的溫和秀潤。

模仿王維筆意的《山水圖》扇,以淡墨染出陰沉天色,羣山靜默,村舍無言,雪景疏林,分外蕭瑟。咫尺之間,運筆、用墨較寬幅立軸更爲精緻,顯示了畫家雄壯風格之外的另一面貌。

王鐸題雲“吾家摩詰畫,初見於許氏,次同三弟見於金魚池別墅。己丑(順治六年,1649)偶仿之,意象相跂正,不在形似也”。

儘管以上三圖與王維、荊浩、董源等名家有相類之處,但總令人有似是而非的感覺,加之王鐸“仿之,意象相跂正,不在形似也”的自我表白,我們可以體悟其從事繪畫創作的憑藉“臨古”而求“創新”的開拓、探索精神。

王鐸《山水圖》扇 故宮博物院藏

推崇宋元,擺脫藩籬

王鐸在作於順治六年的此幅《山水圖》扇面上題款曰,“偶爾仿古,不用近派”

王鐸的山水畫與作書相近,取法古人,菲薄近人,借古開今,重在以一己之筆抒發胸臆。對於明中期吳門畫家以及明末董其昌以來的疏淡清和爲宗的筆墨意趣,他始終不屑一顧,語多排斥。

作於順治六年(1649)的《山水圖》扇上,他自稱“仿董源、關仝、黃公望、吳鎮合爲一腕。三弟謂:無近畫習氣,略識數語,以俟後之君子論定焉”。

在爲王鑨題寫《山水圖》扇之際,他指出自己“擬議五代、宋人筆,不踵時派清蕩薄弱”。可知,王鐸對“時派”“近畫”的“清蕩薄弱”的刻意疏遠,並對藉助“臨古”而能融匯五代至元諸位巨匠的筆墨技巧,施之於紙端的自信與自得。

當然,他的“臨古”亦非沒有選擇。王鐸曾經對友人戴明說論說:“畫寂寂無餘情,如倪雲林一流,雖略有淡致,不免枯乾,尫羸病夫奄奄氣息,即謂之輕秀薄弱甚矣。”可見,雖然身得“元四家”之譽,但是倪瓚的平淡雅潔的畫風難以得到王鐸的推重。

王鐸又稱,圖畫需“以境界奇創,然後生以氣暈乃爲勝,可奪造化。”兩廂對照,不難看出,王鐸畫作的“臨古”最爲青睞氣勢壯闊、構圖飽滿的五代、兩宋妙墨,再潤之以元人筆法的悠長韻味,形成自己理想中的雄強兼具委婉、奇奧自得氣韻的個性畫風。

王鐸繪畫既能從中汲取古人優長,又能不拘泥於前賢繩墨,敢於突破“形似”的羈絆,強調藉簡括樸拙的筆墨表現雄強高闊的萬千氣象。這正是他的經由“臨古”之途,實踐“創新”之思,得以在明末清初的山水畫壇佔有一席之地的重要因素。由此觀之,其對清初部分畫家擺脫董其昌倡導的“南宗”山水的藩籬,出現多元化創作的局面,起到了一定的推動作用。

王鐸在順治七年所作《山水圖》扇上題款曰 “擬議五代、宋人筆,不踵時派清蕩薄弱”

放筆寫意,墨戲丹青

作爲文人畫家喜愛表現的題材,梅、蘭、竹、菊“四君子”同樣是王鐸經常付諸筆端的對象。所見圖畫,或用白描,或用沒骨,或細膩勾勒,或放筆寫意,無不形肖。

王鐸《墨竹圖》軸 故宮博物院藏

作於順治六年(1649)的《墨花圖》卷堪爲代表,本幅繪石榴、荷花、玉蘭、水仙、梅花、牡丹、靈芝、蘭花、菊花,諸花各盡神態,俯仰生姿,筆法秀潤可親,頗有明代花鳥名家陳淳之風。姜紹書《無聲詩史》卷四雲“(王鐸)所繪蘭竹梅石,灑然有象外意”,張庚《國朝畫徵錄》捲上稱其“間作花草,亦超脫名貴”,俱爲切中肯綮之言。

王鐸 《墨花圖》卷(局部) 故宮博物院藏

(原文刊發於《紫禁城》雜誌2016年4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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