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我的恩師沈清松

山東大學哲學系 譚明冉

驚聞沈老師病故,起初是不相信,因爲八月份還陪他逛靈巖寺,那音容笑貌、那登山瞻佛的矯健身影還歷歷在目。十月份還與他通電子郵件,他收到我們在靈巖寺的照片,高興之情躍然紙上。等打電話給李賢中先生證實後,恍若五雷轟頂,除了流淚,一時不知所措。我還不死心,打電話到多倫多老師的家裏,發現電話一直沒人接。後發現有朋友貼出說,醫院還在搶救恩師。頓時萌生一線希望,希望沈老師能夠給我們一個驚喜。但是,今天早上(11月15號上午北京時間)師母的回話,讓我不得不接受恩師仙逝的事實。

回想十五年前2003年春節,沈老師的一個電子郵件給了我一個巨大的驚喜,告訴我我被多倫多大學東亞系錄取爲博士研究生。那可是圓了我多年的出國夢,終於能夠親自去體驗歐美的文化和學術研究了。而且,那次多倫多大學之行也給了我一個休養生息的機會,使我從2002年的病體中恢復過來。

記得那是2003824號到達的多倫多。半個月後沈老師從臺灣回來,約我到他辦公室,商量選課和選題的適宜。他當時笑得像個彌勒佛,建議我繼續研究王船山,而且要用詮釋學的方法研究。接着,他列了一個書單,要求我儘快將Coupleston的西方哲學史讀一遍,同時閱讀PalmerKristivaDiltheyGadamerRico等人的著作。可以說在一年之內,便讓我掌握了詮釋學的主旨和方法,爲我研究王夫之的經典詮釋和目前對先秦諸子的研究提供了新的視野。同時,閱讀了恩師的《對比、外推與交談》《現代哲學論衡》《呂格爾》等書,加深了對當代西方哲學的理解,並將他的詮釋學的三階段:詮釋、理解和批判應用於對王夫之註疏特徵分析中。

爲了促進我們學習,沈老師又組織了一箇中國哲學討論小組,每週六下午聚會一次,討論範圍涉及《四書》《老子》《莊子》、出土文獻和部分佛經。正是受益於這個小組討論,使我對佛教和先秦經典有了新的理解,爲以後發表關於僧肇和荀子的論文鋪平了道路。最令學生們高興的是,每次討論結束,沈老師都要破費,邀請大家到唐人街的味香村等飯館大快朵頤。沈老師常風趣地說:精神食糧喫夠了,讓我們移步餐館,增加我們的物質食糧。

2005年沈老師將中國哲學討論組帶到他家裏舉行;20058月沈老師在多倫多大學Leisure研討會)

沈老師對我最大的鼓勵莫過於把我從當時的婚姻危機中解脫出來。自從2005年春季,由於我先期選擇時的莽撞,使我備受另一方的折磨。用當時系祕書的一句話說:“明冉,你看起來像一隻鬼。”我哈哈一笑,自我解嘲說:“我現在是拴在柱子上的一條狗,可以任人虐待。”而這時,沈老師和師母總是不斷地開導我們,爲我們指明大的方向,使我不至於沉淪下去。到了2006年中期考覈時,我花了一個星期答試卷,又經歷了三個小時的論文提綱的辯護。沈老師最終語重心長地說:“明冉,你竟然挺過來了!”

自2006年下半年,沈師看到我重新進入軌道,一方面關注和討論我的論文進展;一方面建議我發表英文文章。是沈老師的耐心修改促成了我在DaoJournal of Chinese Philosophy 的兩篇文章。他不但爲我的文章框架把關,而且還教我如何用英文寫作。沒有他,就沒有我今天的學術成果。經過三年的奮戰,我如期地交上畢業論文。在論文答辯主席餘紀元先生(紐約布法羅大學教授,已故)宣佈我論文順利通過時,沈師笑得是那麼燦爛。

沈老師還帶我們南征北戰,到處開會,培養我們的社交能力和學術素養。在多倫多大學的會議不但鼓勵我們參與,還教我們如何規劃籌備。在世界各地的會議,教我們如何與會議方聯繫,如何準備講稿,如何把握好講演的速度等。我跟着他到了美國的哲學年會、宗教年會,還參與了在武漢、臺北舉辦的兩屆中國哲學年會。

2007沈老師在武漢大學國際中國哲學大會

在2010年,我現任太太到達多倫多時,沈老師和師母不但盛情接待,而且還送給我太太貴重的禮物。到第二年我兒子出生時,沈師和師母親自到我家看望我們。記得當時才一個多月的寶寶看着沈老師的光腦門,小手亂抓,覺得饒有興趣。當師母抱着他時,小寶寶竟然呀呀半天,不知是驚奇老師的光腦門,還是在向師母投訴早上被扎針了。

沈老師也一直關心我的工作問題。他幫助我一遍又一遍地修改簡歷和cover letter。每次聽到我有新的面試機會,他比我還要高興,常把我叫去,一起準備如何回答面試中的問題。但是,由於我口語偏差,加上面試時太緊張,發揮不好。(可能是太在意成功了。莊子說:其外重者其內拙。說的就是我這種人。)最終,來到了山東大學。即使如此,他在爲我找到歸宿而覺得欣慰之時,仍時時關注我近幾年的發展,五年之內,兩次來山大看我。

(前20106月本人畢業時與沈師的合影留念;後200810月巴爾的摩美國哲學年會柯雄文紀念會合影)

今年8月7-10日,沈師到山大開價值與文化會議。我們師徒一起花了一天去靈巖寺轉了轉。靈巖寺在一座小山山腰上。上臺階時,我試圖攙扶他,他拒絕了。他說他要激活自己的體能,生命在於運動。我們倆在門口照了相,很遺憾當時沒有來一張合影。沒想到,這竟然是最後的一次機會。當時,我們一起逛了大雄寶殿後,被寺廟人員領到塔林。當沈師看到祖師塔之時,他圍繞着它轉了三圈。我開玩笑說:“老師,您還學唐三藏呢!”他說:“我多年來一直如此。逢塔就要轉三圈。”我們當時遇到了來自韓國的一個八十歲的武僧,寺廟人員爲我們一起合了個影,又爲我們仔細講解各個佛塔的故事。說實在,他們講的遠不如沈師知道的多。於是,我們便直奔靈巖寺的鎮山之寶 四十尊宋代羅漢去了。看到那些惟妙惟肖的羅漢像,沈師說,這真是世界上雕刻藝術最高的佛像。難怪梁啓超贊之爲“天下第一名塑”。我們還在記載靈巖寺的歷代石碑前一一閱讀,勘察靈巖寺的歷史。之後,我們被熱情的寺廟人員領到他們的餐廳,喫了純天然的齋飯。沈老師不住地讚美那花生油炒的山中野菜味道好。同時,沈老師還親切地與寺中的人員交談,那種愉快、超然的氛圍,至今令人神往。

20188月沈老師在靈巖寺)

沈老師第二天就去北京參加世界哲學大會了。由於家事,我沒有同行。不過我的學生卻在北京爲沈老師照了一些照片。

(2018年8月沈老師在北京世界哲學大會講演)

在十月份我將一些照片發給沈老師,他很快回復,盛讚這次濟南之行很有意義。也希望早日見到我的作品。我聆聽恩師的教誨,一直在修改論文書稿,希望兩年之內出書,沒想到這麼一年他就等不及了!

願恩師在天國安息,像在世間一樣繼續爲我們、爲衆靈講解外推之仁道!您常說,您在武漢一寺廟數羅漢,總是數到那個光明使者。或許,您就是他的化身吧!要不,爲什麼觀瀾過靈巖寺的四十羅漢後,您就匆匆走了!

世事匆匆十五年,師徒加國續前緣

若非靈巖瞻佛事,孰知君乃大羅仙!

學生 明冉 默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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