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概是1996年夏天的某個下午,我在距離學校差不多兩個街區的舊書攤上頂着烈日看一本小人書。那時候我看不太懂書裏畫的情節與故事,只是看到有人拿着長劍,有人窮兇極惡,有人飛檐走壁,還有人無可奈何。

好奇於在這種狹隘的小人書世界裏,這些人竟然能脫離法度之外可以如此逍遙快活。那種不可思議的程度將書中的內容變成了一塊吸鐵石,好奇心變成了磁場,以至於我逃課之後荒廢一個下午看完這本書,汗流浹背渾不自知。

那本小人書叫《日月神劍》。

那一年,我9歲。

2

小學學校後面有一大片竹園,我經常跟同學們廝混在那裏,砍斷竹子變成竹刀,別在腰間然後橫行鄉里。那時候對行俠仗義的概念特別模糊,只知道出來混一定要有刀,刀是用來幹嘛的?不知道,但一定能彰顯身份。

對於這種身份的認知在我看了《獨臂刀》之後變得血脈膨脹,日思夜想的要有一把真正的刀。這把刀就跟哈利波特的掃把一樣,能帶我橫行世界,無所畏懼,最後還能成爲一代大俠。

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固執的認爲在武俠世界裏是不用守規矩的,誰的功夫高誰就能制定規矩,所以我一直堅信這世界有飛檐走壁的輕功,有神乎其技的刀法,只是我還是個凡人,遇不到那些大俠而已。

我看金庸很晚,初中的時候纔看《倚天屠龍記》。那是我見過金庸寫的第一把刀:屠龍刀。一開始我真的以爲這把刀已經厲害到可以去屠龍,看到後來才知道在小說世界裏是沒有龍的,但是被寫成“龍”的,只是那一股子勢力,所以這把刀用來對付那股子勢力。

金庸怕屠龍刀對付不了,所以又寫了一把“倚天劍”,還覺得一定得有人能平衡它們的力量,所以就有了張無忌。

這還不夠,張無忌只是個人,從人到俠需要經歷,所以讓他在8歲的時候親眼看見自己的父母被名門正派逼死,這裏也有一把刀。金庸怕這把刀對張無忌傷害很大,於是安排了周芷若渭水河畔相遇,安排了金毛獅王至親關係,安排了張三丰的庇佑。

這一把殺人刀,慢慢變成了保護自己的刀。

3

初中的時候我開始嘗試寫武俠,我也寫刀,那個故事就叫《刀》,一開始寫鋒利,它很快,能斷水,能斬風。後來寫它軟弱,處事優柔寡斷,見到自己喜歡的姑娘畏首畏尾,遇見了惡人捉緊了刀卻砍不出去。

爲了體現刀的厲害,我寫大場面,飛沙走石,百十來號人打鬥,壯觀又刺激。但是寫來寫去刀被我寫成了工具,變成了兇器。而在金庸的筆下,刀是力量,是勢能。

《雪山飛狐》中胡一刀有一把刀,這把刀的對手是苗人鳳的劍。除了胡一刀的刀之外,胡一刀本人就是一把刀,它生於東北,立於遼東,長嘯神州,四海之內無人不曉。所以引來了麻煩,有麻煩就有朋友,有朋友就有酒,有了酒就會有架打。所以這把刀就橫在胡一刀與苗人鳳之間,拉開了四大家族上百年的恩恩怨怨。

在大俠的故事裏總少不了尖銳的精神,所以一開始我猜測金庸寫胡一刀這把刀的時候,會乾淨利落,沒想到他利用胡一刀開了局,收尾的部分卻給了胡斐,最後才知道這一把刀其實是有父子倆一起完成的。

胡一刀教給胡斐的,又豈止是一把刀和一本胡家刀法呢?

4

古龍也很會寫刀,比如《小李飛刀》,李尋歡的飛刀只有幾寸,並不是什麼寒冰玄鐵打造,也不是什麼劇毒無比的兇器。所謂例不虛發全靠力量,還有感情。在古龍的筆下,刀不能殺人,感情可以,把感情注入刀上,凜冽又歹毒,殺人如無形。

金庸在另一部小說中寫到的“刀”,相比之下蕩氣迴腸,波浪壯闊,簡直是圖騰。那就是我最喜歡的小說《天龍八部》中的三兄弟,喬峯、段譽、虛竹。

三兄弟,也是三把刀,雖然他們都不用兵器。但是他們的刀比風快,比雪冷,比水還要溫柔。

老爺子厲害,直男癌喬峯認死理,老爺子筆鋒一轉讓他遇到阿朱,說出天底下最動人的情話:四海列國只有一個阿朱,豈止是一千個一萬個漢人美女所能比得了的?誰能想到喬峯這樣的人也能說出這樣的話,這是一把誅心的刀。

都說古龍擅長寫意,而金庸的意是潤物細無聲的。

我其實想把我看過的金庸小說,以及我理解的金庸小說,用“刀”來作爲線條貫穿起來,說說江湖俠義和愛恨情仇,但是現在,此時此刻,我突然就不想寫了。

只是有些許難過。

想來老爺子也終於策馬嘯西風,直奔武林笑傲江湖去了,他日塞外要是遇到牧馬放羊的喬峯和阿朱,或者終南山碰見神鵰大俠,老爺子你要代我招呼大家一聲:待我百年之後,我在風陵渡準備好三十斤燒刀子,列請諸位,一醉方休。

武俠的事兒還沒完,關於刀的事兒,我們江湖上見。

撰文:黃小白

校稿:Sucre

微信:sucre_huang     |合作微信:linqiucan

查看原文 >>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