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遠寒對我很是埋怨。他有心上人,可聖上亂點鴛鴦譜,讓我成了那根錯打鴛鴦的棒子,他有理由怨我,我卻半句話也說不得。

1

阿嫣來的時候,我正在替遠寒擦拭平戈。

平戈是一杆紅纓槍,遠寒已經有三年沒有碰過了它了。三年前遠寒從邊塞歸來的時候,就已經說過,最多三年,北狄必然會再犯邊境。

平戈難平戈,九州烽火何時停過?

果然,才短短三年,平戈將再次被他握在手中。

擦槍的手緩了下來,槍身銀亮如雪,暴露在陽光裏尤爲耀目。這樣漂亮的銀槍,配上冷傲如雪的遠寒確實相得益彰。

江遠寒,鎮遠大將軍江維之子,同時,也是我楚無悲的夫君。

阿嫣與遠寒,青梅竹馬,英雄美人,本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只可惜聖上亂點鴛鴦譜,將我許配給了江遠寒。

成親那晚,隔着游龍戲鳳的紅蓋頭,我看見遠寒坐在桌邊喝悶酒,紗賬燈旁,清淚落下。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遠寒流淚,自古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我嘆了口氣,掀了蓋頭在他對面坐下,提壺斟酒:“我比你大三歲,以後私下你可喚我一聲阿姐,還有……你別哭了,阿嫣看到會更傷心。”

他眼裏閃過一絲窘迫,旋即恢復了昔日清冷孤高的神態,沉聲說道:“若不是你,阿嫣怎會傷心?”

我飲了一口酒,喉頭火辣。他說的沒錯,這一門親事,讓我成爲了那根棒打鴛鴦的棒子,他這般怨我,我卻怨不得他。

我看着他,面色平靜:“皇命難違。”

他起身,揮袖將桌上的果蔬杯盞怒拂滿地,奪門而去。

三年前我的脾氣烈如酒,我本是武將之後,家中獨子,父親戰死沙場後,聖上憐我孤苦伶仃,便冊封我爲瑾安郡主,待以公主之禮。

我的性情不適合待在深宮裏,繁冗的禮節簡直是對我性格的折磨,我脾氣不好,因而得罪了不少妃嬪,卻很少受到她們的報復,皇后也從未責罰於我,後來我才得知,原來是有人替我說了不少好話,平息了衆人的怒火。

那個人便是阿嫣,大澤的晏慶公主,帝后的掌上明珠。

阿嫣偷偷告訴我,她喜歡的人是少將軍江頤,兒時的江頤常常偷帶她出宮玩兒,後來被江父發現,捱了江父好幾十大板。阿嫣說到這裏總帶着一臉心疼。

江頤事務繁忙,偶爾隨江父入宮,這時候阿嫣總會拉着我去找他,隔着大老遠,阿嫣便會激動得高呼:“遠寒哥哥!遠寒哥哥!”

2

我很羨慕阿嫣,她有她的遠寒哥哥。而我沒有,因爲我的溫霖已經死了,三年前,他隨父親出征,死在平角之戰中。

一戰失雙親,我的心早已麻木。

後來,我成了阿嫣與江頤的信使,常常在他們之間來回奔波,爲她倆牽線搭橋,卻不曉得這一切被聖上身邊的人留意,聖上會錯意,欲成“好事”,便有了這門糊塗親事。

我請求聖上收回成命,聖上不允,阿嫣也跟着下跪請求,她說:“父皇若不肯收回成命,那我也不介意和郡主一同嫁過去,她爲妻,我爲妾!”

我心裏一痛,傻傻的阿嫣啊,你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怎麼能屈身做妾?那讓皇家臉面何存?

“胡鬧!”聖上龍顏大怒,下令將阿嫣禁足,等到我與江頤成親之後,阿嫣才能解禁。

成親兩年,阿嫣再也沒有來找過我,我心裏愧疚,也不敢再進宮看她,叫她看見傷心。遠寒也從未與我同房,他一心專研軍事,整日不是待在書房裏,便是去校場練兵。

遠寒班師回朝的那個秋天,阿嫣終於出現在我面前,我告訴阿嫣,我有喜歡的人,他叫溫霖,五年前死於平角之戰中。與江頤成親兩年,我與他相敬如賓,他只當我是姐姐,我也只當他是弟弟。

從那以後,我與阿嫣的感情逐漸恢復如初,她常常借看我之名來將軍府找江頤。

這兩年來,我既爲人婦亦爲人姐,我常常督促遠寒早起練槍,他若有半分耽擱,我便命人取來一盆水,毫不猶豫地潑在他臉上,這時候他少不了打個激靈,就着起牀氣奪過我手裏的紅纓槍與我大幹一場。

可惜,他從來都不是我的對手,他不得不服,這一聲姐姐,我受之無愧。

他每有懈怠,我便會冷聲提醒:“你不是討厭我麼?!若不是我,你早和阿嫣成雙成對了!來啊!”

我不斷地刺激他,他兩眼發紅,握槍的手極爲用力,五指發白,大喝一聲縱槍向我刺來。

銀槍橫掃,凌厲無比,偌大的校場裏颳起陣陣煙塵,我負手其中,幾個側身輕易躲過,他提槍一陣猛刺,雖槍槍落空,但手速卻比從前快得多,我笑道:“很好,就是這樣!再快點!”

亂舞的銀槍,瀟灑的紫衣,像極了曾經那個自己,我的眼睛竟又忍不住溼潤起來。

3

溫霖也是這麼督促我習武的,他這個人一點也不溫柔。我拒絕起早,他就叫丫鬟往我身上潑冷水,我練劍偷懶之際,他就會親自上場對付我,毫不留情,有時候還會對我使出殺招。我簡直恨透他了,每次去父親那裏告狀,父親總會微笑着說一句:嚴師出高徒嘛。

我從來不叫溫霖師父,雖然他出身江湖,武功高強,但我也從來不怕他。

有一次我使壞將他的劍譜悄悄燒掉,父親知道後氣得鬍子都翹了起來,讓我去給溫霖賠罪。

我氣洶洶地推開溫霖的房門,溫霖見我眼圈紅紅,竟然笑了起來,他說:“臭丫頭,你這是燒書被燻了眼睛?”

我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口齒不清地抱怨道:“都怪你平時對我這麼兇,我才燒你書的……我又不是故意的……不……我就是故意的……”

他拿出手帕給我擦拭鼻涕,柔聲道:“對你嚴厲一點總沒壞處,你不學好武功怎麼繼承家業?怎麼保護好家人?”

可是溫霖啊你一定不知道,若不是嫁給江頤,我連家人都沒有了,還談什麼家業。

……

“阿姐。”透過掩映窗前的點點紅梅,便看見遠寒坐在不遠處的水閣裏,身邊的阿嫣衝我一笑:“阿姐,平戈已經擦得夠亮了,你幾時過來啊?”

我點了點頭,將槍遞給侍女,往水閣走去。

阿嫣見我過來,神祕兮兮地從背後掏出兩串糖葫蘆來,一向冷傲的寒遠也跟着站了起來,手裏還拿一盒皁兒糕。

我疑惑,問:“你們這是做甚?”

阿嫣衝着寒遠笑道:“你看吧,我就說阿姐會忘的。”

寒遠將皁兒糕遞到我面前,微笑:“阿姐,你果真老了麼?”

我皺眉接過,阿嫣又將糖葫蘆塞到我手裏,清亮的眼睛盯着我:“阿姐,今天是你的生辰啊!知道你不願意大操大辦,所以我和寒遠呢就決定帶你出府玩兒去。”

我愣了愣,今天竟然是我的生辰,我以爲溫霖和父親不在了,便再也沒人記得了。

京城的夜色很美,也很熱鬧。燈影幢幢,車水馬龍,華美的車輦從我們旁邊緩緩駛過。

我嚼着糖葫蘆,心裏卻還惦記着府裏的雜務。阿嫣拉着我的手在人羣裏穿梭,她告訴我哪家酒樓的菜最好喫,哪家酒坊裏的酒摻了水,哪家戲樓的曲兒唱得最好……

突然,她站定身子,眼睛一亮,抬手往上一指:“好漂亮,我想要!”

原來是樹上的花燈,我縱身欲躍,卻感覺右手一緊,阿嫣對我一笑,轉身對遠寒使了個眼色:“你去。”

遠寒不敢不從,飛身上樹如蜻蜓點水般摘下枝頭上的一盞,惹得旁人連連拍手稱讚。

我站在人羣裏遙遙相望,上千盞花燈映得遠寒的容貌更爲清俊,阿嫣託着花燈,臉上飄起兩朵紅雲。兩人言笑晏晏,如畫中仙侶。

4

記憶裏的花燈節總是有溫霖的。他比我高一個頭,夜風拂過,緞帶飄舞,墨色的衣袍在燈影裏洇開。

同樣熱鬧的夜晚,他拿了一串糖葫蘆和一包蜜餞給我,這些都是我平時最愛的喫食,但我卻一點胃口也沒有。

溫霖用扇骨敲了敲我的腦門:“別哭喪着臉啦,多難看!今日是你十七歲生辰,好歹開心一點——”

他不知道從哪裏摸來一盞花燈,在我眼前晃來晃去,“唉呀呀,你這丫頭,假裝開心一點也不行嗎?來,給爲師笑一個。”

我抬頭看着他,嘴角一扯,勉強扯出一個笑容。

他皺眉嫌棄,以扇遮眼:“算了算了,臭丫頭你別笑了,難看死了!”

我往他胳膊上狠狠一掐:“你才難看!還有,我纔不是臭丫頭,我都十七了!能嫁人了!”

“好好好,你一點也不臭!”扇骨將我的手打落,捂着胳膊,臉上帶着委屈,完全沒有在府裏當師父的樣子,“你是香丫頭,行了吧?”

我心情忽然好了很多,一口氣喫了兩串糖葫蘆,忍不住讚道:“好喫,你在哪兒買的?”

“誒!你這就問對人了!”他啪的一聲打開摺扇搖了起來,得意洋洋地給我介紹京城裏哪家鋪子裏的糖葫蘆最正宗,哪家胭脂鋪裏的胭脂最好用,哪家勾欄院的姑娘最有風情……

我好奇:“是不是幽香閣的姑娘最風情?”

他眉梢一揚,用難以置信的目光打量着我,旋即又關了摺扇並往我頭上使勁一敲:“你怎麼知道?”

我怎麼不知道,自從我娘病逝,我爹便常常光顧那地方。

我不滿地提醒他:“我已經不小了,能嫁人了,知道這些也不是怪事好不好?”

他笑容和煦,遷就道:“好好好,今天是你的生辰,你說什麼都對。”

我也報之以微笑,問:“我能嫁人了,我想嫁給師父你,可以嗎?”

彼時,朦朧的夜色裏突然炸開大朵大朵的煙花,衆人舉目仰望,那些轉瞬即逝的煙花極力在空中舞蹈着,一簇接着一簇在月下盛放。

溫霖嘴裏叼着摺扇,兩手捂住我耳朵,對我嫣然一笑。

煙花之舞落幕,夜色顯得越發朦朧。溫霖搖扇問:“你剛纔說什麼?”

我無奈地抿嘴,緩緩吐出一口氣:“煙花很好看啊。”

“是嗎?那你臉色怎麼突然這麼差?”

“有嗎?”

“沒有嗎?”

“……”

5

回到將軍府的那一晚,我久久不能入眠,窗外流淌着雨打芭蕉的聲音,我又開始想溫霖了,那個喜穿墨色衣袍的男子,也曾撐傘來到我的窗前,柔聲致歉:“丫頭,對不起……你值得更好的人……明日我便要隨將軍出征了,這一別兩地,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乖乖等我們回來,知道嗎?”

“咚咚咚”,扣門聲響起,我起身開門,遠寒站在門前,一手拎着酒罈,渾身溼透,幾縷烏髮貼在面頰上,顯得極爲狼狽。

我心覺不妙,連忙引他進屋,他將我的手扣住,吶吶道:“阿嫣她……她要嫁給別人了!”

我將他的手反扣住:“怎麼會?你說清楚!”我記得他倆逛夜市的時候明明還有說有笑的,怎麼不到三個時辰竟生出如此變故?

他甩開我的手,悽然一笑,將酒罈摔了個粉碎:“阿嫣騙得我好苦啊……”說着兩手攀上我的肩,嘴裏吐出一串酒氣,“既然她如此無義,我又何必多情?阿姐,我們同房吧——”

我怒不可遏,一把抓住他的衣領,狠狠地扇了他幾巴掌:“你給我清醒一點!”

被我連扇了幾巴掌,他終於站直了身子,淚水奪眶而出:“阿姐……我……我該怎麼辦?”

夜雨聲煩,我安撫了遠寒幾句,將他送回他的房間裏,趁他不注意點了他的睡穴,那一夜我一直守在他牀榻邊,期間他喚着阿嫣的名字,情緒時起時落。

第二日我入宮尋見了阿嫣,她見着我,勉強掛着笑容。

她神色憔悴,想必也是一夜未眠,我問她:“阿嫣,你有何苦衷,給阿姐說說吧。”

她抬手屏退下人,發白的薄脣微有顫動:“阿姐,你,以後替我好好照顧遠寒吧。”

我將她的手緊緊拽住,儘量讓自己平靜來:“你這是何意?難道真有誰逼你嫁人不成?!”說罷,她眼睛裏淚光泛泛,垂頭不再看我,我手無力一鬆,立刻明白過來,這世間能逼她的還會有誰呢?

養心殿外。

衛總管一個勁兒地伸手攔我:“唉,我的姑奶奶,你消停一會兒吧!聖上已經說了不見你,你硬闖也沒用啊!”

我深吸了一口氣,遠寒的事我絕不能罷休!我與溫霖已經天人永隔,但阿嫣與遠寒,還有無限的未來。愛別離,久不得,我一個人承受便罷了!

我一手揮開衛總管,登上臺階,整理衣踞,跪下,深深稽首:“陛下!”

直起腰身,隔着緊閉的華門,一字一句道:“先祖在我朝建立之初,便隨太祖皇帝四處征戰,對其忠貞之心天地可鑑。先祖彌留之際,留下祖訓:凡楚家後人,不論男女,或文或武,皆必事於我朝,千秋萬代,與我朝共存亡。且不談祖輩之功過,我爺爺,文遠侯楚雄恆爲先皇之師,輔佐先皇五十載。東門之亂,爺爺爲護先皇被歹人連刺三十劍而亡。”

“我爹爹,楚雲清,先皇冊封的輔國大將軍,平反戡亂,戎馬一生,爲我朝奪回大片領土,死於平角之戰中。我叔父,楚峻,陛下年幼之時,被人推進冰湖裏,那時叔父恰好經過,跳下去將你託回岸邊,自己卻被水草纏住了腳,最後活活凍死在冰湖裏,那時他才十二歲啊。還有——”

“夠了!”殿門洞開,面前的人神色複雜,細長的眉眼尤可見當年的風采。

他負手嘆氣,兩眼蒼茫而深邃:“是朕對不住你們楚家,特別是楚峻……”

我懸着的心也稍稍降下,果然,叔父永遠是陛下心裏的一道疤。我本不願再提舊事,但爲了阿嫣與遠寒,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陛下,請您看在我們楚家效忠朝廷多年的情分上,收回成命,成全公主和江頤吧!”我再次稽首,“陛下若是收回成命,此番與北狄之戰,江頤必勝!”

“你憑什麼這麼肯定?”

“憑微臣是楚家的兒女。”

他沉默良久,終於說道:“那好,若是江頤能退敵千里,收復百城,朕可以收回成命,若不能,那朕不但不會成全他們,還會讓江頤提頭來見。”

我俯首一揖:“謝陛下。”

6

天氣轉涼,我和遠寒帶着浩浩湯湯的大軍出發北上,風沙漫卷,旌旗獵獵。遠寒怕我受涼,將一件厚重的斗篷披在我肩上,旁人羨慕的眼光紛紛向我投來。

他說:“阿姐,你何必跟着來受苦?”

我笑了笑:“無妨,我太久沒上過戰場了,也想來看看。”

他也跟着笑了笑:“阿姐,你是不是怕我因爲公主之事而無心戰事?”

我不置可否,他接着道:“我江頤雖說本事不大,但好歹也是堂堂七尺男兒,拿的起,放得下,於公於私,我分得清。”

“你明白就好。”我一夾馬肚子,縱馬往前奔去。

這注定是一場惡戰,這場惡戰中,有你,有阿嫣,還有我。

遠寒,你真的明白嗎?

烽火連三月,遠寒出兵逐敵,我則運籌於帳中,不到一月便收回平角城,北狄從未見過這般神勇的江頤,以至退軍百里。

戰捷頻傳,我踏上平角城牆,遙遙相望,大風攬雪,畫角聲聲,這個帶走溫霖和父親的地方

竟這般壯美。

又是一月,曾失的大半領土都被收復回來,北狄退軍千里,最後雲陽關的一戰,風雲漫卷,血流飄櫓,鐵蹄落處血肉橫飛。

我身着墨色勁裝,腰佩長劍,長髮高束,站於戰車之上,爲我軍擂鼓作氣。

塞上颳起的長風冽如刀刃,鼓聲如浪,將金鳴之音一一壓下。遠寒縱馬衝入敵陣如入無人之境,平戈掃過處無不是一陣鮮豔的紅色。

我軍見狀,一時士氣大振,旌旗飛揚。

敵軍鳴金收兵,遠寒帶着剩下的軍隊追了過去,我心裏突然一緊,手裏的鼓槌頓時斷爲兩截。

我喚了幾聲遠寒,見軍隊越行越遠。只得尋了匹戰馬追了上去。

等到我追上軍隊時,遠寒已經陷入敵陣,果然,遠寒這一戰打得太急,北狄的敵首早有察覺,便故意將其引入這敵陣裏面。

這裏是一座小山谷,地勢四高中低,唯一的缺口處被敵軍堵得死死的,而遠寒此時正帶着殘餘部隊在谷底殊死搏鬥,四周亂石滾落,箭密如蝗。

我看見遠寒那張冷漠的臉因劇痛而顯得猙獰,汗水混雜血污順着後背流下,像一股股小溪流,銀甲破爛,連同那片護心鏡也碎了滿地,他像一頭不慎跌入陷阱的猛獸,做着最後也最無用的掙扎,平戈染血,槍身帶着無數缺口,那榮耀一般的紅纓早已委墮於沉土。

那一刻,我似乎看到溫霖,看見他在平角之戰裏,困獸猶鬥,掙扎如斯。

烏壓壓的人羣裏,血雨飛濺,駿馬嘶鳴,我的劍終於殺出一條血路來。遠寒回身,衝着我大叫:“阿姐,快走!回去!”

我提劍而上,寒芒從上刺下,遠寒身後的一名正欲近身偷襲的敵兵被我刺穿後頸,溫熱的血水濺了我滿臉。

一時間周圍的敵軍都不敢再向前一步,我與遠寒背向而立,右手虎口裂開一道長長的口子,遠寒喘息未定,關切道:“阿姐,你受傷了!”

“無妨。”我眉頭卻不由得皺起,旋即舒展,“此番若能活着回去,我會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遠寒突然笑了起來:“好,一定會活着回去的!”

“今天,你們一個都活不成!”一道洪鐘般的聲音從谷口傳來,北狄的士兵紛紛讓出一條路來。此時,天色已暗,來人身騎烈馬,手執火把,雕刻般的面容在火光裏忽明忽暗。

這張臉我永遠也不會忘記——呼衍易,那個奪去我生命裏兩個至親的仇人。

“是麼?”嘴裏發出近乎顫抖的聲音,胸中如烈火灼燒,我雙手握劍,起勢。

“阿姐,我來……”遠寒正欲上前,被我厲聲喝住:“你退下!”

呼衍易笑得極爲輕蔑:“你們聽見沒有,他倆竟搶着要我人頭?哈哈哈……”

呼衍易,這一次我一定要你人頭落地!長劍帶着嗜血的鋒芒,在半空裏劃出長長一道銀弧,我揮劍往他頸部斜斬而下,準而狠,不留一絲餘地。此刻,我的眼裏只有恨。

他眯着眼,翻身馬上,抬槍將我的劍格住,槍劍交擊的剎那,火星迸飛。他眉頭緊皺,極力頂住我越發逼近的長劍。

見狀不妙,他欲撤招,我抬劍順勢劃過,剛硬的劍瞬間遊蛇般從他腋下擦過,刺啦一聲,他的衣服破開一道口子。

他回身,握槍的手突然發力,終於使出了殺招。長槍在我身上劃了數道口子,又是輪番的攻勢,我躲避不及,他一槍猛地壓下,似有千鈞之力,我橫劍抵擋,不料長劍竟瞬間斷爲兩截。

電光火石間,我飛身上前奮力將斷劍刺了下去,那一劍我用了平生最大的力道,殷紅的血花模糊了我的眼睛。

我知道,這半劍正中要害,他必死無疑。可我忘了,他的那一槍也在不偏不倚的刺進了我胸膛。

“怎麼會……”他捂着胸口倒了下去。

“怎麼不會?我這劍法和六年前那個人一模一樣。只是,你在變老,而我卻在變強。所以,我能殺你,是必然的事。”

我笑着,淚水奪眶而出,父親,溫霖,你們泉下可是有知?

7

“阿姐!”

我倒下去的時候,是遠寒飛來將我接住的,他神色慌張,衝着我喊叫,可是怎麼也聽不清。

胸口的劇痛似乎要將我身體撕碎,我很想動,卻怎麼也使不上力氣,在他懷裏掙扎了半會兒,終於顫巍巍地將懷裏的書信摸了出來。

我張了張嘴,說:“這、這是和離書,遠寒你……回去、照顧好阿……嫣……”

我的眼睛越發模糊了,耳朵卻能聽見遠寒說的話。他好像在喚我名字,還說什麼不能死……

我要死了嗎?怎麼會,我只是感覺很累而已,想睡一會兒,就一會兒,遠寒你就別打擾我了。

我的視線越變越窄,天空似乎也黑了起來。

下一刻,視線卻忽又明亮,光影變幻,人影重疊,一陣足音由遠至近。

尤是三月光景,春花爛漫,嬌柳含絮,我看見溫霖穿着墨色衣袍,站在橋上,微笑着向我伸出手來,幾許花瓣飄落在他的烏髮上。

“臭丫頭,我來接你了,走吧。”

天空下起了梨花雨,我凝視着他,似乎回到了多年前初相見的那一刻。

“……嗯。”我將他的手緊緊握住,再也不願鬆開。(作品名:《許我無悲,春華不倦》,作者:千鳥雙月。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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