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債,情債難還

文 | 眼觀六路

我最怕別人施恩與我。這樣說,不是我多麼清高,也不是我不懂人情世故。正因爲,我深諳人情世故,才怕被人施恩無以回報。然而,不管我多麼小心還是深陷其中。

剛上班的時候 ,班長是一箇中年女人,總是神祕地扒在人耳朵上說話。被扒了耳朵的人,不是幹了輕快的活就是有了別人沒有的小特權。這些讓我羨慕不已。終於有一天,她也扒在我耳朵上說話了,她問我父母親幹什麼工作,又問我有沒有對象。這讓我受寵若驚,磕磕絆絆地如實回答。班長的雙眼皮彷彿割得一樣,寬而沒神,加上近視不戴眼睛,她的眼睛總是眯着。她眯着眼想了想,讓我先看一個星期機器。這可是班裏最輕快的活了。我代替了原先看機器的人。這從天而降的喜事讓我如墜夢中。

有人提醒我應該去班長家“看看”。我買了罐頭去班長家看看。班長眯着眼睛收下了我的禮物。不多日八月十五臨近,她竟提了非常高級的禮盒裝月餅去我家走動。比起我的罐頭不知高出多少級別。這樣出乎意料的來往讓我忐忑不安,生怕有一天要赴湯蹈火。班長不需要我赴湯蹈火,對我的父母亦無所求,只是一廂情願地認爲我和她可以成爲無話不談的朋友——比如,哪個人背地裏說了她的“壞話”,我應該第一個跑去告訴她。我必須義無反顧地站在她的立場,義無反顧地支持她。她的利益就是我的利益。

然而,對於一個剛出校門參加工作的小白來說,這怎麼可能呢!我怎麼可能做一條“走狗”,大多時候我選擇沉默。我最終成了一個忘恩負義的人。

情債,情債難還

我不喜歡被人施恩,一旦受到恩惠就馬上回報,就好比欠了一張賬單,馬上結清。然而,有些賬單是結不清的。有一次找零,錯把五十當成一百的找錢。顧客把錢擺在我的眼前,告訴我找錯了。我的心裏立刻湧起一股暖流,連聲謝謝。顧客卻說,便宜點吧。從那以後,每次購物,她都要提醒我她是誰,她是那個把到手的錢退給我的那個崇高的人,要求我給她便宜一點。

或者,這樣的還好辦。最怕的是經常聽見有些父母,嘴巴掛着一句同樣的話:“養你這麼大不容易……”,這個恩任你是誰也躲不過去,不懂孝道的人豬狗不如。二十四孝,你做到幾樣呢?有了這樣的一道聖旨,從這一句開場白裏可以衍生無數——“養你這麼大容易嗎?你怎麼這樣不聽話呢?……”任何一件違拗了父母意願的事情都可以此一言以蔽之。父母爲你操碎了心,可憐天下父母心。一個孩子陀螺一樣地學舞蹈學畫畫補習功課,她的母親這樣對她說:“你以爲哪個媽都像我一樣捨得投資啊!”這個母親是偉大的,沒人問問這個孩子是否需要能否接受可否消化。

我真怕這樣的父母再培養出這樣的父母,於是一代一代,還不完的恩。被動的,揹負着恩。每次看見電視裏尋找做了好事不留名的人,心裏就無限欽佩那個人的淡泊從容內心的平靜寬容,也是責任與利益的較量中前者的勝利。父母扶養孩子是責任所在,孩子贍養父母亦是責任所在。做好事亦是一個公民的責任。不要把這這一切都換算成恩情,思恩圖報和施恩圖報一樣並不輕鬆。

濟南火車站有一個乞討者——拖了一條腿,腦袋一側凹進去一大塊,如一隻被人踢癟一塊的皮球。他常年站在出租車招停點行乞,給他一塊錢,他低頭鞠躬謝謝。給他五塊錢如此。給他一張百元大鈔,還是如此。不給錢,也從不低三下四的討要,只是端着一個紙盒子安靜地站在那兒。對於他來說,給與不給都好,一切只看你的選擇。給的多少都好,他都會由衷地說一聲謝謝。這是我遇到過的最有尊嚴的乞討,與那些跪在地下磕頭的乞討者相比,我更願意把錢輕輕地放進他的盒子,而那跪在地下邦邦磕頭的乞討讓我如芒在背不知所措,感覺自己就像一箇舊社會的老爺。當個舊社會的老爺我可是十分的不願意。

情債,情債難還


責編:五月薇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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