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我並沒有看過西班牙的動畫作品;在此之後,我忽然明白了爲什麼17世紀後西班牙出現了里維拉、蘇巴朗這樣的繪畫大師。跟繪畫一樣,動畫也分主流動畫和非主流動畫,前者主要是以故事的方式出現,注重商業效應;後者強調畫面感覺,發揮創作者自己的個性,《夜之曲》就是典型的以感受出發的手繪文藝片。

最開始看到《夜之曲》的時候,我就想到了宮崎駿的《龍貓》,都是講述一個治癒、溫暖、前進的故事,但不同的是這部作品並不曾想過以小見大,它只是以一個孩子的親身經歷去詮釋夜晚未知帶來的畏懼之心。

把離奇、怪誕、魔幻的人物故事以及各種自然現象插入蒂姆的世界裏,以害怕、畏懼黑暗的孩童視野去演繹一個美麗的夜晚故事,這種敘事方式更傾向於拉丁美洲的魔幻現實主義文學。正如因貝特所說——在魔幻現實主義文學中,作者的根本目的是藉助魔幻表現現實,而不是把魔幻當成現實來表現。

影片魔幻的是帶走蒂姆在夜裏奔跑的牧貓使者,是那些趁着人類睡着悄悄給他們換髮型的小天使,是那些假裝風之使者的小精靈們扣響玻璃窗喚孩子們起牀,是園丁們辛勤地將水珠撒滿窗框,更是蒂姆的弧矢七走丟了。

什麼是現實? 是小夥伴笑鮑比又尿牀,是美麗的女孩們醒來發現頭髮又打結了,是襪子又找不到了,是蒂姆害怕黑暗、熄燈後又在推牀,是蒂姆不敢衝進黑暗裏把弄丟的球撿回來。

夜晚是什麼? 黑暗是什麼?在蒂姆的認知裏,夜晚和黑暗是相依相存的,這兩個交合的元素擊中了蒂姆大腦中樞的敏感地帶,讓他在不斷衍生的想象力中模糊了對夜晚的客觀評價,正如房龍所說的:一切的不寬容都是源於恐懼。

而這種恐懼恰恰來源於蒂姆缺失的愛和認知,瞭解一切才能真正做到寬恕一切。

蒂姆的孩童時代是孤獨又寂寞的,在別的小朋友成雙成對一起玩耍的時候,他就一個人在角落裏剪星星。在被別人質疑和否認的時候,他也從來不做任何解釋,他努力在自己的世界找到生活的平衡點。星空裏最亮的弧矢七,是他在孤兒院唯一的朋友,Adhara會替他趕走黑暗,聽他傾述,會哄他睡覺。這是蒂姆最信任也是唯一的好朋友,然後這個朋友並非真實存在的。

所有發生在我們生命最早的時段裏的故事,都被這個美麗的世界打上了孩童的烙印,人們稱它爲“童真”。就像小王子能把羊裝在畫的“紙箱”上,蘇姆把凋落的花瓣重新埋回土裏,這個充滿妖魔鬼怪的神奇世界漸漸地離我們而去,直到有一天它被趕出了大人的世界裏,從此就消失了。

《夜之曲》在陳述孩子戰勝恐懼、突破自己的同時,又留住了他的好奇心和想象力,反而讓蒂姆在和牧貓師的夜晚奔波中,親身感受了一場真正的夜之奏響曲,看到了還在努力發光的燈泡們以及那些辛勤勞作的天使們。

這是一個打破常規的夜晚,他以一種層層漸進的方式漸漸地驅趕了蒂姆對夜晚對未知的懼怕之心,也通過蒂姆將這個不同於人類“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顛倒黑夜世界傳遞給觀衆,蒂姆騎在牧貓師的身上,穿過人類熟睡天使們工作的城市,去拯救消失了的星星。直到最後,他才發現那個引起貓兒離隊尖叫的“黑影”正是源於內心恐懼的產物。

然而,恐懼和膽小都不是天生的。1920年美國行爲心理學家約翰華生找來了一個名叫艾爾伯特的孩子作爲他的實驗對象。一開始華生會向孩子展示兔子、小白鼠、狗狗等可愛不帶傷害的小動物,艾爾伯特在接觸的過程中也沒有產生任何壓力和牴觸。慢慢的華生會在小艾爾伯特想要接觸這些小動物的時候,在他背後敲打鐵棒,鐵棒發出的犀利聲促使小艾爾伯特在恐慌中放棄觸碰小動物,甚至嚎叫大哭。反覆幾次下來,華生髮現小艾爾伯特從一開始的喜歡到害怕到牴觸甚至產生無法根源的恐懼,哪怕隔着老遠看到小老鼠,他也會被嚇得大哭。

這個實驗整整持續了三個多月,同樣也給艾爾伯特留下了無法磨滅的陰影。在這場殘酷的實驗當中,華生髮現了小艾爾伯特不單單會害怕小老鼠,兔子,就連那些有相似點如毛茸茸的衣物都會有畏懼心理。由此,華生得出結論——人就像機器可以被馴化塑造,有怎麼樣的輸入就有怎麼樣的成果。

跟小艾爾伯特一樣,蒂姆也陷入了精神困擾,只要夜晚來臨,他就會在黑暗中迷失自己,追蹤星星成爲了他唯一的寄託。在孤獨、無法找尋依靠的孤兒院裏,蒂姆的“黑暗恐懼症”一直沒有得到處理。

“黑暗恐懼症”是焦慮障礙的一種,也是恐怖性焦慮障礙。長期失去雙親陪伴又處於孤立狀態下的蒂姆,在對黑暗對未知產生了懼怕心理之後,只能選擇逃避的方式來面對夜晚。《夜之曲》對蒂姆過往的童年隻字未提,我們只能在短短一個小時內看到了一個孩子孤獨、逃避的自保方式,但卻不能以此來推斷他的童年不幸,他受過兒童身體虐待等問題。

電影直接撇開了那些“黑暗”的猜想,最終把關注點落在如何幫助一個孩子克服“黑暗恐懼症”。《白夜追兇》有一回宏宇問關宏峯:“睡覺閉上眼睛周圍不也黑了嗎?那樣恐懼症不會爆發嗎?”石川回答道:“閉上眼睛的黑暗世界跟真實世界的黑暗是不一樣的,閉上眼睛的黑暗是可控的,而且人會下意識探測周圍環境是否是純黑暗,黑暗恐懼更多的來源是身處黑暗的環境中的不確定和不安全。”

人的眼瞼是不完全遮光的,只有周圍有燈,餘光還是會透過眼瞼反射到視網膜上,所以真正影響人心理的狀態是對未知的恐懼。

對於這種特定的黑暗恐懼症,目前最系統的治療方法其實是交互抑制法。這種方法主要是靠誘惑患者自我暴露精神狀態,再通過心理的放鬆狀態來對抗這種焦慮情緒,中途還需要藉助藥物的幫助。然而《夜之曲》最大的溫柔,是把蒂姆交給“夜之使者”,用一種孩童、親和的方式慢慢地誘惑他走出“夜晚”的小黑屋。就像馬伊琍在微博發文懊悔給女兒進行哭聲免疫訓練一樣,作者並未對孩子犯錯。

每一個孩子在成長的過程中,都有一顆透明潔淨的心靈。溫柔親和地對待那些缺乏情感關照的孩子,是對他們完整人格塑造的保證。或許哭聲免疫訓練可以在短時間內迫使一個孩子快速成長、學會理性,然而依舊治標不治本,那些被長輩強制性埋藏起來的恐懼,隨着時間的推移,不會消退反而得寸進尺。

《夜之曲》是爲了倡導家長正視孩子的懼怕之心而存在的,影片也打破了以往的只提出問題不做解決的輸出方式。在《夜之曲》裏面,蒂姆在貓牧師的幫助下突破了自己的“心理臨界點”,在進一步瞭解接觸到夜晚的美麗,才意識到因爲懼怕錯過的無知,才領悟了“黑夜”和“黑暗”的區別。

能夠帶來傷害的不是黑夜,但造成自己後退的恰恰是無知。把自身的缺點歸因於別人,這是對自己不負責的表現,我們無法選擇自己的起點,但總可以選擇自己的方向。

影片最後總結三個要點——

①寬容是什麼?該以怎麼樣的方式存在?

②寬容的目的是爲了什麼?

③怎麼才能做到真正的寬容?

一切的不寬容都是源於恐懼,然而人爲什麼要寬容? 在每一個負面情緒升起的地方都伴隨着寬容,在每一個想要指責心靈和對外宣泄的憤怒中都潛藏着寬容的可能性。潛藏在深處的懼怕情緒就如同毒蛇一樣一直干擾着主人格的精神狀態,而周圍每一個不寬容的人都可能會成爲下一個感染者。業力的種子就這樣感染着同樣處於懼怕環境中的其他人直到他們也成爲創造者,人們的集體無意識就會按照這樣的法則創造出另一個集體的環境。這就是《夜之曲》爲什麼要強調學會寬容、克服懼怕之心,因爲恐懼是會傳染的。

關於寬恕的目的,房龍是認爲寬恕是改變一個人的鑰匙,是淨化業力的魔法,是拯救人類的唯一路徑。如果蒂姆無法寬恕黑夜並從中獲得救贖,那麼他就會搭上他的餘生。不單單是蒂姆,還會成百上千的“黑暗恐懼症”患者會在他們最美的年紀中選擇抑鬱時光。而終止不幸的方式是人類本身具有的轉化黑暗能力,所以寬容不僅是爲了個體的成長,也是爲了整體的福祉。

怎麼才能做到寬容則關於到主人公以及患者的幸福和快樂,最開始的寬容僅需要一點點的傾述,我們需要的是對自己誠實,誠實地去面對我們所懼怕的事物。接下來則是試着去接近,就像韓國女團主舞多恩,在深入瞭解攝像機的拍照原理後,反而克服“拍照恐懼症”。蒂姆也是在打破了“夜晚”的另一面,那一面是愉悅的奏鳴曲,是天使們的嬉笑打鬧,是黑貓們哄睡孩子的呻吟聲……關於夜的恐怖傳說,其實都不存在。相反的,人們能夠擁有一個美好的夜晚,恰恰是夜之使者的功勞。蒂姆和加西亞不妥協,是因爲拒絕錯過。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