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江小格

1

2.16

飛機出事的那一天，是2月13日，正好是我29歲生日。

我做了一桌豐盛的午餐，準備了生日蛋糕，迎接二毛的迴歸。然而我等來的不是二毛，而是一條新聞，這條新聞讓我頓覺如遭雷劈。二毛乘坐的那架飛機失事了。

二毛在一家建築公司上班，他非常努力上進，組織上看到了他的努力，派他去了一個非洲援建項目。

走的時候，他說，讓我等他兩年，回來就會有一大筆錢，就買大房子，就結婚。

結果，這一去就是4年。

得到消息的那一刻，我對二毛的愛與恨一起湧來，哭得喘不上來氣。

因爲飛機重度燒燬，屍體也嚴重燒傷無法辨認。二毛的父母爲了降低儀式感所帶來的再次悲慟，他們只給二毛在老家祖墳建了一個衣冠冢，把二毛草草葬了。

如果說二毛死這件事要有一個罪魁禍首，我覺得不是那場空難，而是我。

因爲在半個月前，我給二毛髮了一條很長的消息。我說，我馬上30歲了必須結婚了，如果你再不回來我就和我姑媽給我介紹的趙青結婚了。

如果我沒有逼迫他，他就不會坐那架飛機匆忙地回來，他就不會死。

4.21

二毛離開的兩個月裏，我因爲自責和過度思念，生活出現了嚴重的失衡，得了神經性厭食症，體重一下降了30斤，瘦到脫相。若過去的4年裏每天的等待是一種期盼，那現在每天就是煎熬。

月初的體檢報告裏有9項高能預警。

“再不喫飯你會死的。”這是醫生對我的忠告。

“小雨，你要好好的，姑媽好不容易把你拉扯大，以後還指望着你呢。”這是姑媽每天對我語重心長的絮叨。

現在，我已經開始每天運動健身，每天還會主動做一頓大餐和家人共享。有時還會去做個美容，或者逛街買漂亮衣服捯飭捯飭自己。倒不是因爲我怕死。

而是，我想活着。因爲，二毛還活着。

而且，他要回來了。4月15日的時候，我接到了二毛的電話。所以這一週以來，我很快樂。

糖糖和我說，我一定要養好身體，我才能重新開啓新生活。

在這我要感謝兩個人：第一個人是我的姑媽，這麼多年不厭其煩地照顧着我這個拖油瓶。

第二個是我的閨蜜糖糖，謝謝她在我最難過的日子裏一直鼓勵我，對我不離不棄。一起加油，fighting！

2

“小雨，最近狀態不錯。”坐在我對面的是姜俊一，他給我遞了一杯熱牛奶，“是因爲二毛要回來了嗎？”

他眼前的我精神抖擻，和兩個月前第一次見到的那個雙眼紅腫、髮絲凌亂的女孩兒判若兩人。

姜俊一是我的心理醫生，是兩個月前2.13空難以後，姑媽花了重金請來給我進行災後心理重建的。在每週一次的診療中，最近這段日子我的變化，姜俊一是看在眼裏的。

在別人看來，我真是個苦命人，從小家境富裕，我的未來本應該無限光明的，但是父母卻因爲打拼事業積勞成疾在我5歲和7歲的時候就相繼去世了，本來清晰的生活軌跡，一下子變得雜亂無章。

幸好有姑媽把我拉扯大。

“你怎麼知道？我姑媽告訴你的？”提起姑媽，我滿心愧疚，姑媽自己也有一個孩子，家庭條件並不寬裕，但對自己卻不刻薄，這不菲的心理諮詢費，足夠剛上大學的弟弟一學年的學費了。

“不需要別人告訴我，你是微博紅人吶。”姜俊一不緊不慢地打開手機，點到了我的博客。我的博客瀏覽量不是以萬計的，而是以幾十萬記的。4月15號的這篇日誌，評論早已達到五位數。

我是這起空難的遇難者家屬，一舉一動早就上了熱搜。“二毛沒死”這條消息的熱度遠不比“某某明星出軌”這樣的條目低。在我的博客更新的那一刻，本市各個媒體就把這條新聞擺在了頭條的位置。

網絡上噴子多，因此出現了一大票攻擊我的人，她們說我發這樣的文章是譁衆取寵，是爲了蹭熱度賺點擊。

“生命最大好嗎？你說這些人是不是瘋了？” 我發博客本是爲了記錄心情的，能引起這麼大的反響是我沒有想過的。我激動站起身，帶翻了放在旁邊的杯子。

“怎麼樣，願意和我說說二毛重生的故事嗎？我是一個很好的傾聽者。”姜俊一把空調調低了兩度，“涼爽的溫度有助於你平靜。”

我笑了，因爲只有提起二毛的時候，我纔會露出幸福的笑容。在姜俊一細膩的照顧下和富有磁性的聲線中我緊繃的聲帶慢慢地放鬆下來：“那我就給你說說？”

“可是你會像他們一樣懷疑我嗎？”我聳了一下肩膀，有點猶豫。

“你是說，是你姑媽，還是路人？”姜俊一的聲音很輕，“我保證我不會。”

接這種案子很難過，災後人的心理失衡很難想象，有的時候一言不發，有的時候又會突然被他們暴力相向，必須循序漸進地溫柔地引導。

我沒有回答姜俊一的提問，而是突然陷入了沉思。

自從空難以後，我喫不下飯，睡不着覺。即使睡着了每天晚上也都會從噩夢中驚醒。我無法原諒我自己，二毛的死都是我的錯，我越來越無法容忍自己苟且偷生，獨自存活在這個世界上。我想死，隨時隨地。

直到4月15日，我接到了一個電話。

那天我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我在各醫院開的安眠藥終於達到了能致死的劑量。可是手機突然響了，是二毛來電特有的鈴聲。那個時候手機屏幕忽明忽暗地顯示着二毛名字的來電讓我突然激動萬分。

我不由自主地按下了接聽鍵，裏面傳出的實實在在是二毛的聲音。那聲音沒跑兒，我聽了六七年。

說實話，二毛能起死復生，真的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我又驚又喜，大聲地喊：“是你嗎，二毛，是你嗎？”

“是我，是我，我沒有死，因爲公司臨時有急事處理，我沒登上那架出事的飛機。飛機墜毀涉及恐怖襲擊所以通往外界的航班也進行了封鎖，網絡也斷了，我聯繫不到你。這不，信號一恢復，我就給你打電話了。你看，我這不好好的。”男友遭遇空難意外離世，兩月後我接個電話卻聽到他說話聲

二毛給我分享他躲過這場空難的各種見聞和劫後餘生的激動心情，而我則在電話這邊哭得泣不成聲。

二毛說，他定了5月5號的機票，他把那邊的事情結個尾就回來了，再也不出去了，我們以後永遠在一起。

那天因爲工作的事我忙了一整個白天，感到無比尋常的疲憊，掛了二毛的電話沒多久就睡着了。第二天早晨起來我大汗淋漓，手腳發軟，彷彿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第二天晚飯的時候我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姑媽和姑父，正如我所料，我的話讓他們感到驚訝，他們面面相覷之後向我投來的是不信任的目光。然後，他們揹着我小聲嘀咕了一晚上。我都知道他們在說什麼，無非就是我的病情又嚴重了之類的。

嗯，對。我也一度認爲這是一個夢。可是又過了兩天，在臨睡前的時候，我的手機“蹭蹭”地響了兩下，是收到新郵件的提示音，居然是二毛髮過來的。

“小雨，

手機信號又不好了，無奈給你發郵件，用這種古老而又正式的方式。我定了三週以後5月5號的機票回去，等我喲。

二毛 4.18”

之後，我每天晚上都收到二毛髮來的郵件。內容差不多是一致的，只是落款日期有所變化。我也會在等待中和他做簡單的回覆。

如果真的是三週以後，按照他說的日期，那就是今天。

說完這些，我的臉上蕩起一抹紅暈，彷彿二毛馬上就來到我面前一樣。

姜俊一微皺了一下眉頭，推了推眼鏡，他想起小雨姑媽的話。

“天天把屋子打掃好幾遍，又是做飯又是健身的，說二毛要回來了，她要以最好的狀態迎接二毛迴歸。二毛已經死了，這不是鬧鬼就是她病得更重了，我們都覺得後者可能性更大。姜醫生，您是本市最著名的心理醫生了，一切就拜託您了。”

這些是她很典型的症狀，也是精神分裂的主要症狀。在姜俊一看來，一個受過刺激的人精神分裂的概率還是非常大的，甚至病得很嚴重。

姜俊一沒有像姑媽一樣急着否定我，而是重新給我接了一杯熱水放在面前：“那太好了，二毛要是回來了，真的是皆大歡喜。祝賀你啊。”

我突然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一下子靠近姜俊一握住了他的手：“姜醫生，謝謝你相信我。等我們結婚請你喝喜酒。”

“好好。一定。”姜俊一話鋒一轉：“那你怎麼看待不相信你的人？包括你博客上的留言。”我的手機連綿不斷地傳出博客收到新消息的提示音。姜俊一順勢指了一下我的手機。

@小雨 二毛什麼時間回來，有確定的日期嗎？沒有日期就是在虛構。

@小雨 發照片啊，空口無憑 。

@小雨 官方都已經覈實了受害人身份了。難道二毛復活是你的臆想？

@小雨 佩服您想象力，可以寫一部科幻小說了。

“對了，你們還通過其他的方式聯繫，比如微信什麼的嗎？你有聊天記錄嗎？”

“啥？聊天記錄？”我眯起眼睛，笑容一下子僵住了，“下一個問題是不是，給我看看你的聊天記錄？果然，你們都不相信我，我是不會給你們看任何記錄的。”

還沒等姜俊一反應，我就很警惕地把在手上把玩的手機迅速裝進褲兜裏，然後雙手抱在胸前，完全是一副無可攻破的樣子。

“膽小鬼。”

“你說什麼？”我的身體像觸電一樣開始發抖。

“段小雨，我說你是膽小鬼。不敢面對現實。你因爲過度思念你的男朋友二毛，最後分裂出一個新的人格，假想二毛會回來。你這是逃避，你這樣做，二毛就真的活了嗎？”

姜俊一隻是想從反面稍微刺激一下我，看是否能激起我的部分記憶，沒想到我的反應過激。

“閉嘴，你給我閉嘴。”我失控地大吼，我不希望有人詆譭我的愛人，用任何方式。

有一點我隱瞞了，那就是和二毛的聯繫方式上。

第一，接到二毛電話的第二天，我想回撥給二毛但是並沒有找到通話記錄。

第二，二毛髮來的郵件是一個新賬號。

3

“真是一個棘手的case。”

姜俊一感覺自己有的時候是個偵探，責任心有些過了頭 ：“能怎麼辦呢？拿人錢財，替人消災。”

姜俊一在結束了對我的治療後撥通了一個人的電話。是前幾天姑媽提供的，說經常看到我和一個叫糖糖的姑娘通話，於是有一次乘着我去洗手間的時候，就把電話記了下來，姑媽說找點線索，說不定我的病能找到一些突破口。

“糖糖，糖糖。”姜俊一用筆尖不停地點着桌子，想起來了，我曾經在日誌裏提到過這個女孩兒。

“喂，你找糖糖啊？”電話那頭響起一個蒼老的女聲。

“你好阿姨，我叫姜俊一，我是糖糖閨蜜段小雨的心理醫生，想和糖糖說幾句話……聊幾句段小雨的情況。”

電話裏沉默了很久。

“糖糖去世很久了。”

“什麼？”姜俊突然覺得脊背發涼，手猛地一抖差點把手裏的手機甩了出去。他喘着粗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可是前幾天小雨在她的博客裏還寫着糖糖一直在鼓勵她度過非常時期吶。”

聽姜俊一這麼說，糖糖媽媽也驚住了。（作品名：《空難》,作者：江小格。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禁止轉載）

點擊屏幕右上【關注】按鈕，第一時間看故事精彩後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