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劉公子

時間就像一條大河，所有墜入其中的東西，都會慢慢稀釋，沉澱，最後，慢慢消散。

長久以來，宸星一直被一個噩夢困擾。

空曠的街道，陰沉的天空中，黑壓壓的烏雲不斷翻滾。整個城市都飄着白色的紙錢，嘩啦啦，嘩啦啦，簌簌地往下落，就像有人在低訴哀鳴。

很多撐着黑傘的人站在兩邊，空出中間一條道路給宸星行走。

宸星知道這不是禮讓，而是壓迫，因爲她每邁出一步，身後就立即被人羣填滿。

路的盡頭是一棟很高的建築，方方正正，白的牆黑的窗，像個墳墓……

所以，她已經換了三個心理醫生，今天是第四個。

“很嚴重吧。”宸星從診療椅上下來，語氣中帶着一股肯定。

蔣南看了宸星一眼，臉上幾乎沒有表情，“在我眼裏，這並不算嚴重。”

他走到落地窗前，將緊閉的窗簾拉開，金燦燦的陽光如水銀般傾瀉，蔣南就站在窗邊，任由陽光裁出一道筆直的剪影。

“現在，讓我們來談談你的夢境，紙錢、洶湧的人羣乃至高樓，這都預示……”

“等等。”宸星揮揮手，兀自坐到辦公桌前的椅子上，“來支菸，壓壓驚。”

少頃，一杯咖啡被推到宸星面前，“我的診療室不允許抽菸。”

宸星撇了撇嘴，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算是接受了。

“蔣醫生，我想你誤會了，我不想進行過多的談話去探究我夢境的祕密，也不想知道我潛意識裏有什麼心理陰影，我的目的只有一個，讓我一覺睡到大天亮，別再做噩夢就行了。”

一隻色彩斑斕的飛蛾撲閃着翅膀，撞到玻璃窗上，發出清晰的脆響。

這樣的安靜，宸星有些不適應，之前三個心理醫生，一聽她這麼說，立馬跳起來，叫嚷着她心靈深處的疾病纔是做夢的根源，不挖出來絕對好不了。

可蔣南沒有，他淡定自若，就算抬頭看她時，眼中都沒有一絲波瀾。

“好。”

他的聲音低沉且平穩。

回答得倒乾脆，雖然有些驚訝，但宸星很滿意。

正當她準備詢問治療方案時，蔣南站起身，當着宸星的面，泡起了咖啡。他取出一根小勺，輕輕地攪動着。

“宸小姐，你看，有的時候，人的一生就像一杯咖啡，從美好到動盪，只有一根小鐵勺的距離，然後，生活就像這漩渦一樣再也回不了頭了。”

宸星盯着咖啡杯裏的漩渦，深棕色的液體圍着中心不停地旋轉，只是半徑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最後變成一個點。

腦子有些恍惚，宸星扶了扶頭，霎時，咖啡杯被碰倒，灑了一桌。

深色的汁液向自己湧來，宸星手忙腳亂地站起，看着蔣南覆上一張張紙巾。

“其實你的病不難治，你一焦慮就會做噩夢，所以，放鬆心情，多去參加一些室外活動，狀況就會好很多。”

宸星一臉懷疑地盯着蔣南。

“相信我。”蔣南摘下鼻樑上的眼鏡，與其對視，漆黑的眼眸如同墨玉。

四月的天氣，已熱得有些像初夏。狹窄的街道邊，擠滿了擺攤的小商販，宸星百無聊賴地走着。

身邊是同事小綠，正在細數她減肥的艱辛，宸星嘴巴上附和着，心思卻在神遊。

今天，公司來此處團建。

對於團建這種活動，宸星一直無感，正準備編個謊話把它推掉，腦海裏無端冒出蔣南的話。

“多去參加一些室外活動……”

最近宸星的睡眠好了很多，這讓她不得不重視蔣南的建議。

最後，公司的團建名單上，頭一次出現了她的名字。

此時，在一片小樹林中，教官正帶領大家喊口號，宸星嘴巴上做做樣子，眼睛卻不老實地亂瞟。

這裏的團建生意做得不錯，幾乎每一個器材前，都圍着一羣人，看來不止她們一家公司，喜歡這類形式主義。

宸星看着看着，眼神就停了下來。

他，無疑是那羣人裏最顯眼的，身材頎長，明明是一套普通的運動服，卻被他穿出模特的感覺；五官也正，明眸皓齒，笑起來還有兩顆小虎牙。

在這隻有光禿禿枝丫的地方，這張臉，真是太養眼了。

許是自己看得有些明目張膽，男人很快就發現了宸星，頭一扭，大大方方地與她四目相對。

宸星心一顫，慌亂收回目光，把帽檐扯到整張臉都看不見，踢着正步鑽進隊伍裏，裝模作樣喊口號去了。

之後，團隊活動正式開始，什麼背摔啊、拔河啊，把宸星好一頓折騰。最後一個是走浮橋，一個方正的水坑裏，擺放着十幾塊浮板，要求他們踩着浮板走到對面去。

宸星有點想打退堂鼓，黑着臉直往隊伍後面躲，她平衡能力不好，一個不小心準成落湯雞。

“害怕啊？不敢過？”身旁忽然冒出個人，側臉一笑，露出兩個虎牙。

宸星一愣，沒料到他會主動搭話，嘴上的凌厲依舊不減，“作爲一個女生，不敢過，很正常。”

“噢……”男人若有所思，“剛纔過去的就是個女生啊，難道，她不正常？”

“……”

宸星無語，板着臉向旁邊邁出一大步，以示與此人保持距離。

“我幫你過吧，但你得把微信號給我。”

宸星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到，瞪大眼睛看向他。

男人在陽光下笑得明媚，“我叫喬羽。”

於是，當輪到宸星時，喬羽在衆目睽睽之下，跳下了水坑，用身體護住了浮板。

“傻站着幹嘛，快過來，我都爲你溼身了。”

宸星只覺幾十雙眼睛齊刷刷地射向自己，紅暈也從耳根漲到脖子根。

爲了儘早結束這尷尬的局面，宸星只得握住喬羽伸來的手，晃悠悠地過了浮橋。

就像每一段愛情的開篇，相遇都是美好的，男孩和女孩交換了聯繫方式，從偶爾問候漸漸發展成徹夜長談。

喬羽自稱是一家運動器材的銷售，經常去外地出差。除了這點，宸星幾乎挑不出喬羽的缺點，無論是外貌還是性格，都是她喜歡的類型，更重要的是，她發現兩人的興趣愛好也是驚人的相似。

喬羽還很體貼，宸星每每逛街累了時，喬羽都會將身體向前一弓，拍拍自己的肩膀，宸星則速度像只老鼠似的躥上喬羽的背，怎麼撕都不下來。

這樣的日子宸星過得很滿足……

然而，有時，人生就像一杯咖啡，從美好到動盪，只需要一根鐵勺的距離，只是宸星沒料到，她的鐵勺會是一臺相機。

喬羽平時有攝影的愛好，身上總時不時地揹着長焦鏡頭。

那日，兩人去郊遊，喬羽去上衛生間，很自然的，將相機留在了原地。

宸星本在曬太陽，實在等得無聊，就拿起相機翻看起來。

拍的多是些花草，也看不出有多美豔。看着看着，手一滑，相冊就被滑到了最頂端，一張幾個月前拍的照片跳了出來。

照片裏的喬羽正在使用電腦，臉上卻被蛋糕糊了一臉，奶油粘在眼睛眉毛上，樣子滑稽得很。

宸星“噗嗤”一下就被逗笑了，正要翻下一張，卻忽然發現一些奇怪的地方。

她遲疑着將照片放大，將視野移到喬羽的電腦屏幕上。

那上面正印着她的照片！

這是怎麼回事？這張照片的拍攝時間遠早於他們認識的時間，也就是說，喬羽早在認識她之前，就有了她的照片？

所有的疑慮，都隨着喬羽的到來而中止，宸星慌忙地關掉了相機，臉上重新堆上笑容。

也許，也許是自己看錯了。

那天晚上，久違的噩夢再次降臨。

漫天的紙錢飛舞，黑壓壓的人羣擠滿街道，撐着黑傘面無表情。

中間分出來的小路，就像一道利刃將整個城市分成了兩半，而宸星就踩在這利刃之上。

身後的人羣蠢蠢欲動，不再甘願等待宸星自己走向那棟建築，而是催促着，驅趕着她快步前行。

而那棟白色大樓也更高大了，黑色的大門就像怪物的巨口，隨時可以把她吞噬。

宸星從夢中驚醒，已是滿頭大汗。再閉眼，早已睡意全無。

連續三天，每晚噩夢連連，宸星不得已，又一次來到蔣南的診所。

還是那間辦公室，對於宸星的到來，蔣南沒有感到絲毫意外，只是匆匆看了來人一眼，就繼續擦拭相框。

那是一張他和一個女人的合影，女人長髮披肩，溫婉賢淑，依偎在蔣南懷裏笑得一臉幸福。

蔣南擦拭的動作很輕柔，看得出來，這是他珍視的東西。

“我又做噩夢了。”宸星走到蔣南跟前。

蔣南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將相框鄭重地放到書桌上，擺正，放平，這纔回道，“很正常。”

“你，什麼意思？”

蔣南抬眸，“宸小姐，你不是個很乖的病人，病人就該聽醫生的，而不是向醫生提要求，要什麼不要什麼。所以，病好不了，很正常。”

宸星有些急了，雙手撐在辦公桌上，“你不是說放鬆心情就可以了嘛？”

“那個治標，不治本。”

宸星發出一陣冷笑，“還以爲你有多厲害，結果也和那些庸醫一樣，想說根源在我的夢境裏。”

“不。”蔣南緩緩起身，目光齊平與宸星對視，“根源在你心裏。”

他表情淡然，似乎永遠都是這副處變不驚的模樣。

兩人這樣對峙着，宸星盯着蔣南的眼睛，黑色的瞳孔裏倒映出另一個自己。

許久，她垂下頭，吐出一口氣，算是妥協了。

“你想知道什麼？”

“你的夢有很強的指向性，只供你行走的小路，不讓你後退的人羣，都預示着要你走進那棟大樓。我就不信，你從未進去過。”

宸星眉一蹙，她的確進去過，只是……

蔣南倒了一杯咖啡，放在宸星跟前，隨後先行坐下，看來他已經做好聽故事的準備。

“裏面只有一扇門，但我從來沒打開過，我發誓。”

蔣南眼眸微微一垂。

“不要問我爲什麼。”宸星嚥了一口唾沫，“我做不到，我不敢，我有預感，門裏的東西一定會讓我萬劫不復。”

蔣南看向宸星，她額頭上已滲出細細汗珠，這是人類極度緊張時的反應，她並沒有說謊。

停頓了半晌，蔣南還是試探性地開口，“你現在還是不想打開？”

“不想，永遠都不想！”宸星激動起來，連帶握緊的拳頭都在顫抖。

宸星說不出自己爲什麼會這麼怕，這種心理排斥就像動物求生的本能，不能開，絕對不能開。

手肘忽然傳來溫熱的觸感，原來是蔣南寬闊的手掌覆在了她的手上，“不想就算了，不用逼自己。”

那日的心理治療，以一場普通的談話疏導結束。晚上，噩夢再次來襲，宸星從夢中驚醒，看着黑漆漆的夜，有些絕望。

難道真要走進那扇門？

她一個人坐在黑夜中，懊惱着，忽然想起蔣南的話，他曾說過，焦慮會導致她做噩夢，而她這次的焦慮，來源於喬羽那張照片，若能證明那張照片只是個誤會，是不是焦慮就自動解除呢？

宸星越發覺得這個辦法可行，剛舒一口氣，心裏又生出另一個擔憂，如果照片是真的呢？喬羽接近自己，是帶着某種目的性……

宸星沉默了，心情飄忽不定，如同頭頂忽明忽暗的繁星。

喬羽已經好些天沒見宸星了，所以當接到她的電話時，他既欣喜又意外。

兩人約好去看電影。

晚上八點二十，喬羽準時出門，直到發動引擎，他都沒發現，自己的行蹤被人盯上了。

他緩緩駛出小區，一道黑影才從綠化帶走了出來。

黑影走到燈光下，是宸星略帶疲憊的臉，她轉身走進居民樓。

要進喬羽家不難，宸星知道他有個習慣，會在地墊下放一把備用鑰匙。

宸星順利進了屋，直奔書房，拿出筆記本的時候，忽然摸到一張證件，一看，是張記者證。

記者？喬羽不是一名銷售嗎？

心裏有些慌亂，宸星忙將口袋裏的U盤插進電腦，就按下了開機鍵。

U盤裏，是她從某寶上高價買來的密碼破譯軟件，他擔心有些文件被喬羽上了鎖。

很快，她就在一個名爲“目標”的文件夾裏發現了那些照片。

點開，確認，再確認！噩夢纏身，我3年換了4個心理醫生，卻在男友電腦發現原因

宸星搓了搓臉，照片裏的人，就是自己，偷拍內容也是各式各樣，有她上餐廳喫飯時的，也有她逛街買衣服時的，甚至還有她下樓倒垃圾時的，只是所有的拍攝時間都在他們認識之前。

看得越多，宸星就越發氣憤，這個喬羽到底要幹什麼！然而，當最後一張照片點開時，所有的氣憤化爲烏有，轉變成一種深深的恐懼。

宸星跌坐在地，不可思議地盯着電腦屏幕，那上面印着一座高大的建築，白色的牆，黑色的窗，猶如一座墳墓……

在影院，喬一直等不到宸星，手機也無人接聽，最後只得原路返回。

眼看車緩緩駛進小區，一個女孩忽然衝了出來，喬羽踩下剎車，車大燈照在女孩的臉上，是宸星！

喬羽將她拉到無人的地方，宸星一把將手甩開，怒目而視。

“爲什麼要跟蹤我？爲什麼會有那棟白色大樓的照片？你到底是誰？”

喬羽被三連問弄得莫名其妙，不明白宸星的意思。

“你電腦裏的照片，早在我們認識之前你就跟蹤我！你不是什麼銷售，而是記者，你接近我到底有什麼目的。”

喬羽一怔，竟有些無言以對。許久，他嘆息說道，“我承認，我接近你是爲了探尋某件事的真相，但是……”

“哼……”宸星冷笑着打斷，“什麼真相值得你用這樣齷蹉的手段來對我！”

“我齷蹉？你竟然用這個詞！難道，經過那件事情之後，你從來沒有任何懺悔過嗎？”

“我爲什麼要悔過？我做什麼了？”

喬羽盯着宸星的眼睛，一字一頓道，“三年前，你曾自殺！就在那棟大樓裏。”

有什麼東西在突破記憶的封存往外湧，宸星猛地搖了搖頭（作品名：《真愛》,作者：劉公子。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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