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我實在不願意看到在這部電影中發生的事情,再次出現在現實生活中,可是,事與願違,當集體在曲解與誤導的引誘下,發動無意識的羣體攻擊時,總會讓事實的真相越來越遠。

於是,當一切朝着不可遏制的方向發展時,真相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每個人在場“圍獵”行動中,都自詡成爲了道德制高點的聖人。

這種僞道德帶來的優越感,沖垮了文明,也沖垮了信任。

《狩獵》這部電影上映於2012年,是一部丹麥電影。在沒有看故事簡介的時候,我以爲,這是一部關於人獵殺動物的電影,後來,當我深入的瞭解整體劇情之後才發現,這是一部人“獵殺”人的電影。

殺人又誅心,剝奪的不僅僅你的肉體,還有徹底摧毀你的精神,這就是所謂的人類冷暴力。比起動物們的熱暴力來說,冷暴力最大的優勢就在於殺人無形卻最徹底。

這部電影冷靜剋制的鏡頭語言,不溫不火的敘事手法,卻始終透露着一股壓抑到頂點的情緒。它傳遞給觀衆的直接感受,就像是北歐時常吹起的冷風,那是一種刺骨的寒冷。

從小女孩克拉爾的謊言開始,逐漸形成了成人世界的邪惡,當個體被整個羣體圍追堵截時,不僅僅摧毀了主角盧卡斯的精神世界,同時,也毫不留情的對着熒幕外觀衆自認爲優越的道德與價值觀念,狠狠的捅了一刀。

是非沒有標準,善惡總在轉變,你以爲的道德制高點,或許只是讓你滑向深淵的陷阱,正如尼采所說的那樣:當你注視着深淵時,深淵也注視着你。1

小孩子有錯嗎?這是我看完這部電影后,首先冒出來的問題。

因爲,這部電影所有故事發生的起點,便是小女孩克拉爾的一句謊言,正是這句在克拉爾看來無關緊要的謊言,引發了一系列的羣體效應,最終,變成了小鎮爆炸性的話題。

一句話,一個人,一個羣體,一場災難,千千萬萬個一匯聚在一起,在侷限的空間裏被無限壓縮後,就成爲了一個無法估量的數值。

電影開始,暮色中,一羣男人在河邊嬉戲打鬧,其中就有盧卡斯。這段對於中年男人友情的展示,導演採用的大部分是遠景以及全景,儘可能的以一種旁觀者的姿態,來展示盧卡斯和朋友的關係,而比較晃動的鏡頭下,讓畫面更具生活氣息。

不過,陰冷的色調,搭配着寒冷的天氣,似乎預示着成人世界的殘酷與冷漠。

而當畫面轉到了早上,盧卡斯在託兒所與孩子們嬉戲打鬧時,鏡頭基本採用的是近景與特寫。

溫暖的陽光配合着無憂無慮的笑容,爲觀衆展示了一副溫馨的畫面,這種對於成人世界與孩童世界展示時的風格差異,將原本屬於一個小鎮的人羣,分割成了完全不同的兩部分。

大人的世界只有利弊,小孩的世界只有好壞,用利弊去衡量好壞,這種從出發點就存在的誤差,便是整個悲劇發生的原因所在。

前十幾分鍾裏的風平浪靜,其實,每一處細節都在爲之後風暴的來臨做着準備。導演並沒有直接展示克拉爾家庭的矛盾與衝突,卻利用她父母吵架的畫外音,哥哥和夥伴帶着有料電影,肆無忌憚的在房間討論,間接的告訴觀衆,克拉爾原生家庭教育的失敗。

因此,善良且溫順的盧卡斯,便成爲了克拉爾僅有的陪伴。

作爲克拉爾父親西奧的朋友,盧卡斯和克拉爾親近,本來就是合情合理的,而在盧卡斯眼中,克拉爾像自己的女兒,可是,在克拉爾眼中,盧卡斯卻像自己的情人。這種情感上的誤解,在一次克拉爾送表白禮物給盧卡斯被拒後,克拉爾抱怨的話,卻被校長誤解爲性侵,於是,故事順着這條線而展開。

雖然涉及到兒童性侵的問題,可是,電影的重點並不在於如何處理事件,它的關注點,是建立在不明真相前提下,羣體站在自以爲是的道德制高點,繞過法律,在精神上對於同類的打擊。這種打擊,雖然伴隨着直接的肉體暴力,但更多的是針對精神的暴力。

託兒所校長不由分說的告訴了學生家長,學生家長不由分說的驅趕盧卡斯,而這個消息在小鎮的傳播,使得盧卡斯不由分說的成爲了衆矢之的,這一切不由分說的行爲,都是建立在自私的道德制高點,而非事實的真相。

因爲不明真相,所有人都可以成爲劊子手,因爲集體無意識,所以即使擁有了真相,也早已淹沒在先入爲主的道德審判以及根深蒂固的是非判斷中,於是,他們寧願選擇相信自己的判斷,而非事實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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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中,盧卡斯的生活因爲克拉爾的胡言亂語,遭到了徹底的毀滅。

前妻的斥責是屬於親情上的打擊,情人的唾棄是屬於愛情上的打擊,而好友紛紛的離去甚至是唾罵,則是屬於友情上的打擊,如果把這些打擊都歸咎於孩子的錯,顯然不是這部電影所要表達的核心。

孩子的胡言亂語是激發人性惡的開始,而在成人世界中,每個人自詡擁有正確的道德價值理念,然後,偏離社會共性的約束,以及建立在所謂懲惡揚善中得到的快感,纔是最爲可怕的過程。

此時,真相不再重要,人們在自以爲是的譴責中,尋求到的心理安慰纔是關鍵。

這部電影是屬於慢熱型的,所以,在電影開始的前半個小時內,只是展示着最爲平常的生活場景,給人一種舒緩的感覺。

可是,到了後半部分,電影急轉的劇情,把觀衆的情緒一點一點的點燃,在平靜且剋制的鏡頭語言中,呈現着爆炸性的戲劇衝突。而隨着羣體對於個體的排斥與孤立,觀衆的情緒從同情轉爲憤慨,最終變成了咬牙切齒的憤怒。正是這種前後強烈的情緒反差以及代入感,讓電影中的所有角色的塑造更加立體化。

作爲羣居動物,我們無法脫離集體而獨自存活,作爲獨立個體,我們又時刻感受着來自羣體的束縛與壓力。正如電影中的盧卡斯,一開始和夥伴成羣結隊的狩獵,事情發生後,便立馬被孤立與排斥,因此,電影不在於揭示真相,而在於窺探真相尚未來臨時,羣體的各種心理狀態以及情緒反映。

影片的張力便是建立在個體孤立與羣體異化對立後,精準的呈現出成人世界最爲邪惡的人性以及最容易變異的道德價值。

電影中,每個人都在對盧卡斯譴責,可是,每個人的出發點並不是公利,而是站在個人角度的私利,以及被羣體裹挾後怕被孤立的恐懼。

電影中的西奧,他已經知道了女兒沒有被盧卡斯性侵,可是,當看到盧卡斯被超市店員毆打後,並沒有及時過去安慰,而是躲在車上看着盧卡斯遠離,甚至,去和盧卡斯和解,也是趁着晚上去的,這是個體對於羣體的恐懼。

所以,電影不單單是在探討人性那麼簡單,它也在探討着羣體與個體的關係。

個體容易被羣體裹挾,而羣體異化的形成,又是因爲個體對於真相的忽略,以及自以爲是的道德制高點,所以,人性需要辯證看待,羣體與個體也需要辯證看待,這是一個無解的命題,也是成人世界最爲可怕的地方。

影片結尾,盧卡斯的兒子接過了象徵着成人的獵槍,而周圍曖昧不清的笑容,卻讓我不寒而慄。成人意味着必須爲自己的行爲舉止負責,也意味着你融入了羣體生活中,責任與代價共存,羣體可以接納你,但是,羣體也可以驅逐你。

原以爲電影會有一個比較團圓的結局,可是,最後在林子裏朝着盧卡斯背後開的那一槍,卻徹底打碎了我的美夢。

這一槍是誰開的已經不重要,他可以是任何人,可是,最重要的是,它告訴我們,那些自以爲是的傲慢的道德衛士,仍舊混跡在羣體中,而你的過往,永遠無法徹底在羣體中抹去,一旦發生類似的事件,首當其衝的還是你。

這就是成人的世界,這就是社會的存在,人性的善與惡,羣體的包容與排斥,是一個無解的命題,我們能做的,就是不輕易下定義,因爲,謊言永遠比真相跑的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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