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的地方是城乡结合部——

往北是城镇。KTV生意很淡,沃尔玛快要建成了。人们往来穿梭,脸上写着各样的神色:亢奋的、甜蜜的、愤怒的、苦涩的、无奈的……汇集在一起,把街道装点成了斑斓的颜色。你看,一个人的心痛心酸真的微不足道,一个一个灰色、黑色的心情汇集在一起,在上帝看来,或许刚好是令他满意彩色。门前的公路上,常见老司机开着大半挂玩漂移,扬起泥水或灰尘。清洁工人佝偻着身子把扔在“可回收垃圾”箱子里的不可回收垃圾清理出来,一对情侣走过来,女孩随手把吃了一半的饼扔进刚刚清理干净的箱子里……

往南是农村。新修了一条小小的公路,电线杆竖在路中间,顶端灰色的线弯弯绕绕连着灰色的云天,飞鸟远去,缥缈淡泊,让我想起心怀憧憬的小时候。路边有很多野花,我想采一把回家插在玻璃瓶子里,小果不让,说地边上的花可能打过农药。我蹦跶着吵吵嚷嚷:我从小就摘野花,也没中毒啊没中毒啊没中毒啊!他笑笑不说话,不跟我吵,只是揽着我往前走。

工作很忙,刚开始的时候我们每天加班,很快俩人全歇菜了。起死回生之后我们心照不宣地加入了抱着保温杯泡枸杞的队列。客户不好搞,我会烦躁,有时候我们努力把工作变成一种乐趣,比如一人负责一个案子,然后较劲儿,看谁做的好。但那种轻松感只是一时的意淫,但凡要从别人手中拿钱的事,都不会那么顺心。

晚上6点,小果会拉着我跑步。有时候往北,去河边的公园看水看人,有时候往南,去田间的小路看小花和小狗。有一次看见警察抓走了一个男人,80多岁的老母亲无力反击,坐在门前哭骂:“你们这是要吃人吗!”有一次看见一对婆媳在打架,披头散发满身泥灰。有一次看见一个人在杀一条狗,锤子撞击在大狗的头颅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那狗不反抗,只是悲鸣,原来杀生并不是电视里演的那么容易,要砸那么多下,我看到杀狗的男人眼底的热泪。是的,我总是梗着脖子垫着脚看,小果不看,也不让我看,强行扳正我的脑袋:“跑!”我老是问:“他们咋了?为啥打架?好可怜。”、“为啥抓那人?好可怜。”、“为什么杀狗?好可怜。”我知道他也不知道为啥,但我想知道,没人告诉我,我就只能问他。他也每次都认真回答:“没打架,就是拌嘴,一会就好了。”、“没抓人,是带进去问问,一会就放出来了。”、“狗,咬小孩子了吧。他是主人,比你心疼呢,能不杀他绝对不会杀,别管了。”

激动和清醒往往来自深夜。

有时候我会兴奋地畅想未来,开心得睡不着,挥舞着胳膊指点江山。这种时候是要挨打的,但他不敢打太狠,所以我根本不怕,闹到最后他也跟着我疯起来了。

有的时候我会情绪低落,想爸爸。爸爸不到40岁就去世了。年轻的时候四处打拼,他总说:“没事,我还年轻,吃点苦不算啥,老了享我娃的福。”可他苦了半辈子,也只活了半辈子。我总是重复做一个梦,梦里爸爸还没走,但他活得很辛苦,他用手抓着脖子上的一根大筋,生生把他扯断,我其实能制止他,可他太累了,我不忍心。然后我就痛哭着醒来,抱着小果的脖子大哭。他擦干我的泪水:“我替爸爸照顾你,也替爸爸享享你的福。我在,你就当他也在吧,这样心里会好受一点。”

天亮的时候,我认真地跟客户谈判,绞尽脑汁做一份漂亮的方案,接受很多赞赏。最蠢最丑的那一面,只有最爱的人知道。

这是我们的初创业时代,很忙很累。但我想我应该是幸福的,因为,我现在所有的努力都不是为了改变什么,而是为了把眼前的状态维持久一点,再久一点,最好是,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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