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浅照石阶,洒下半世清冽。

我在卖花小店前驻足。倒不是说这的花朵有多漂亮,我停下来,为这对卖花人。

黑衫黑裤的老祖母七十多岁,身形单薄佝偻,手脚却很麻利。她身旁的小孙儿大概只有五岁,看人的眼神好奇又怯懦——我被那双眼睛感动了,只有这般不经世事的孩童,才会将情绪统统写进眼里。

阿婆把我指定的花交给孩子,转身找钱。孩子欢喜又谨慎,小手用力扭紧花束,抓住草绳末端,想打一个蝴蝶结,阿婆照顾客人情绪,粗声骂:“死婴呐,这么憨慢!郎客在等呐!”

我安抚阿婆,不急,不急。

孩子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用他肥短可爱的五指打着蝴蝶结。思绪飘飞,孩子的身影和记忆深处的王爱莲重合,我的心被扎了一下。

“王爱莲,补习费呢?”林老师目光冰冷。

矮小的王爱莲永远坐最后一排,乱蓬蓬的头发,单薄破烂的旧制服一年四季软塌塌地贴在身上,冬天嘴唇呈蓝紫色,枯瘦的手握紧铅笔,手背上爆出一条条青筋。

林老师抚了抚手里的藤条,傻瓜都看得出来,他多想把那藤条狠狠抽在王爱莲身上,但他需要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上来,解黑板上第三题。”

王爱莲空洞的眼望着密密麻麻的黑板,满是青筋和垢痂的枯手无助地在黑板上划了一下,林老师迫不及待:“过来。”

空气里扬起藤条触及人体的“簌簌”声。王爱莲捂着脸缩着头,不敢躲避不敢出声,却还是惹恼了行刑者,更大力地抽打在她身上。

然后,我们看到,粘稠的血缠绕着王爱莲的发丝爬上她的脸。林老师忘了,她的头,一年四季都生着脓疮。

林老师意犹未尽地停了手,没有抱歉或受惊的神色。以王爱莲这样的家境和身份,她的血,勾不起他的怜悯和亏欠。

可我不行。那片浓稠的鲜血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啃食人血馒头的恶人,抑或守卫不了同伴的懦夫。我害怕了,我选择逃。

我不再去学校,四处游荡,五光十色的街景让我快乐,外面的空气让我感到久违的舒适。

一个月后,我被哥哥抓到,被母亲毒打了一顿送回学校,等待着老师的刑罚。

我没等到刑罚,老师顾不上我,有更大的事等着他处理:

在我出走那些天,王爱莲带着她的三个弟妹,投了爱河。

人们说爱河的水很脏。可王爱莲,一生没穿过干净衣服的王爱莲,没得选。

荒烟蔓草的记忆恍如隔世,眼前岁月静好。我望着淡水街头这间凌乱的店铺,望着这个执拗、认着的孩子,我愿意静心等上一辈子的时间,等他打出一个他觉得满意的蝴蝶结,然后扬起灿烂的笑脸,向未知的世界交上这份让他骄傲的答卷。

孩子你慢慢来,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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