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時期的文人受了西方思想的影響,婚姻自由的萌芽得以破土。因此包辦的婚姻,便如女人的三寸金蓮一樣遭到了他們的鄙棄。

不過,又因儒學思想在骨子裏的根深蒂固,因此對父母盡孝又是爲人子的原則。所以在矛盾中,一邊憤恨父母給安排的包辦婚姻,一邊又不得不爲了使父母歡顏,而去和那個三寸金蓮的女人拜堂。

這些被“捉”來拜堂的文人中,有一個就是魯迅。和他拜堂成親的則是他母親魯瑞爲他挑選的妻子朱安。


魯迅對母親有着很深的感情。

在魯迅看來,母親雖得不到受教育的權利,但她靠着自學,居然能看通俗小說。不僅如此,還教僱工王鶴照寫字,希望他能多識些字,以後好做點記賬之類的活計。

母親雖是個寡婦,但她善良樂觀,不論是對家人還是傭人,都十分和藹。有時候家裏的媳婦們鬧氣不喫飯,她便說,這可不行,以前老爺在的時候,我和他吵架,便總得多喫兩碗,好有勁和他繼續吵。雖然魯迅也知道,母親這話多半是打趣,但魯迅也因此受到了她性格上的感染。

最讓魯迅引以爲傲的是,民國建立後,身爲舊式女子的母親卻思想開明,對新事物也持有寬容接受的態度。

比如,魯迅在日本留學的時候,曾寫信給她,要她放足,剪髮。

魯瑞聽了兒子的話,不僅放了足,還剪了頭髮,並把這些行爲寫信回覆給魯迅。不僅如此,她還勸男人也應該剪掉垂在身後長辮子。

這樣的母親給魯迅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同時也使魯迅深以爲榮。

所以,當母親寫信告訴魯迅,給他訂了一門親事時,魯迅並沒有反對。在他心裏,大概想着母親一定也會挑個如她一般的女子做媳婦吧。

魯迅沒有見過朱安,但從母親的信中,看得出她對朱安非常滿意。

母親說,周家雖然在紹興還算得上是體面人家,但是家裏已經經濟窘困。而朱安出身於商人家庭,雖然沒有體面的家世,但家境還算殷實。

母親還說,朱安雖然沒受過教育,但她賢惠溫順,容貌也算清秀。

就連朱安比魯迅大3歲,母親也在信裏告訴了他。母親說,女大三,抱金磚,這十分吉利……


魯迅看了母親的描述,依然想不出朱安具體的模樣,但畢竟受西方文化的影響,在心裏也有擇偶的標準,所以他讓母親給朱安帶話,要朱安放足,進學堂讀書。

在魯迅看來,就連自己的母親都沒有顧慮地放足了,年輕的朱安似乎更該沒有顧慮纔對。

然而,魯迅沒想到,他的要求在朱安家是如同一枚炸彈,把他們嚇了一跳。

朱安的父母雖然在城裏做生意,思想卻極爲保守,在他們看來,三寸金蓮如同女人的貞操一般,是能在婚後給女人帶來幸福的基礎,更何況“女子無才便是德”,一個女人去學堂讀書是很傷風化的事。

舊禮教思想嚴重的朱安,自然也不贊成把自己改造成女學生,在她看來,那是極羞恥的事情,放足更是萬萬不能。

好在,魯迅此後再未過問,因此大家也就不提了。

1902年,因家事,魯迅從日本回過一趟家。

族人看着魯迅穿着西服,辮子也剪了,他們頗爲擔憂,對魯瑞說,這不是好兆頭。

畢竟,當時大家已經聽說過有留學生抗拒包辦婚姻,並鬧出很多不幸的事來。

族人的話,讓魯瑞極爲不安,她已經沒有把握還了解魯迅多少了。

這樣忐忑地又過了幾年,朱安的年紀拖到了28歲。

紹興城不大,朱安的年紀卻真真的大了,她因此受到了鄰人的嘲諷,名譽上似乎也受到了損害。

同時,不知道哪裏傳的,說魯迅已經娶了日本媳婦。

魯瑞的善良不允許朱安白白在名譽上受了欺負, 再說她心裏也的確是極喜歡朱安的。

所以,魯瑞在信中稱病,把魯迅給誑了回來。

在魯迅歸來之前,魯瑞便將婚禮該準備的一切都精心準備妥當。

只是,族人深知魯迅的脾性,再又受過新思想,他們認爲魯迅難免不在婚禮上做出抗爭。所以他們極熱心地向魯瑞承諾,如果魯迅不配合結婚,他們勢必勸說的勸說,甚至強行讓魯迅拜堂也不是不能。

然而在結婚這天,如臨大敵的族人們大爲失望。

只見,魯迅戴着假辮子,穿着一身簇新的禮服,一切都聽從司儀的指揮。

很快,花轎進了家門,魯迅遵從司儀的安排,迎在轎前。

從花轎裏,先是探出一隻穿着紅繡鞋的腳來。

那腳看上去不大也不小。

然而那腳似乎頗爲遲疑,還沒能踏到地上,鞋子便脫了腳,露出一隻裹得極小的腳來。

那落在地上的鞋子裏,原來塞滿了棉花。

儘管有些難堪,但在大家的忙亂中,冗長的程序依然一絲不苟地進行着。

待到揭去朱安頭上的紅蓋頭,魯迅看到一張瘦而尖的小臉,黃白的臉上一雙眼睛雖有神采,但微禿的前額和薄的脣,怎麼看也不能算好看。

魯迅雖然有着審美的眼光,但他對妻子的要求,似乎在精神上更豐富。

朱安的不放腳和欺騙,讓本就只是爲了成全孝道的魯迅,自此把她看作是路人。

結婚的當夜,魯迅睡在了書房裏。

第二天也沒按規矩帶朱安拜祠堂。

第三天便帶着弟弟周建人東渡日本了。

朱安受了冷遇,做婆婆的魯瑞看得很清楚。

她對朱安很和氣。朱安也很孝順。這婆媳之間,倒是親密無間。


魯迅留學歸來後,做了教育部的官員,又在北大做教授,這在紹興人看來,是很體面的。

魯迅也並沒有忘記家人,他早早在北京八道灣衚衕買了一處大的四合院,將母親及兩個弟弟一併接到北京去團圓。

朱安由於有“媳婦”的名份,自然也隨之遷到北京。

只是,魯迅依然和朱安分房而居,而朱安也依然如舊悉心歸料着年事漸高的魯瑞。

有一次,魯瑞提醒朱安,魯迅的棉褲已經非常破舊了。

朱安心領神會,趕緊給魯迅做了一條新棉褲,擔心魯迅拒絕,悄悄塞在他的衣櫃中。

誰知,沒過兩天,那條新棉褲被扔在了外面。

郁達夫曾在《回憶魯迅》中提到魯迅冬天不穿棉褲,是因爲與舊式夫人關係不好,抑制性慾的緣故。

可見,魯迅待朱安冷淡,並不避諱,因而也是文人圈子裏人盡皆知的事情。

魯迅也曾對許壽裳發牢騷,說朱安是母親給他的一件禮物,他只能好好供養,於愛情卻是不知道的。

有人也許問,魯迅既然不愛朱安,爲何不與她離婚呢?

其實魯迅在歸國後,也動過離婚的念頭。但是民國雖然受新思想影響,但才被推翻的封建禮教依然如大山一般被更多一部分人堅守着,朱安如果離婚,那便成爲了所謂的“棄婦”,在很多人看來,那是比“不貞”更讓人鄙夷的。

此外,朱安也沒有謀生的能力,且很得魯瑞歡喜,而魯迅的經濟顯然並不因爲多養了一個朱安,而捉襟見肘,所以,魯迅思來想去,最終放棄了和她離婚的想法。


當然,魯迅在和周作人夫婦鬧翻,搬出八道灣衚衕的時候,魯瑞也要和長子住在一起,所以她也要搬去和魯迅住。

魯迅在那個時候,也問過朱安,要不要回紹興?

朱安囁嚅,婆婆到哪,我就到哪。

於是,朱安再次隨魯瑞和魯迅住在了一起。

但境況如前,大家不過是在一個屋檐下生活罷了。

在40多歲的時候,魯迅由於有了新的太太——許廣平,搬了出去。

自那以後,朱安潛心侍奉着魯瑞。偶爾魯迅也會來,但僅是來取書,或者陪魯瑞說話。

至於朱安,彷彿娶來就是替他向魯瑞盡孝的,數十年如一日,直到魯瑞壽終正寢。

對朱安的所爲,魯迅只是視而不見。

在朱安而言,她早就習慣了魯迅這視而不見的態度。

在長達40年的漫長婚姻裏,她只知道她是魯迅的原配妻子,但在這40年裏,她想不起來,魯迅什麼時候看過她一眼。

(參考史料:《魯迅先生紀念集》《回憶魯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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