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分享 第13期

河流與人類文明有着密不可分的關係

長江、黃河孕育了華夏文明

兩河流域孕育了古巴比倫文明

尼羅河孕育了古埃及文明

印度河、恆河孕育了古印度文明

……

雲·分享第13期

讓我們跟着徐則臣老師一起《北上》

探究京杭大運河上

幾個家族之間的百年“祕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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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誦 / 徐則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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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上》/ 徐則臣

各位聽衆朋友們，大家好，我是徐則臣，今天我想跟大家分享的是我的長篇小說《北上》。這部小說寫的是一條河——著名的京杭大運河，所以我們的分享先從這條河開始。

2500年前正值春秋時期，軍閥割據、小國林立，地處南方吳國的國君，就是吳王夫差，他想北上征討中原，就開鑿了一條名叫邗溝的運河，這樣就可以溝通長江和淮河，運輸兵士和糧草就比較方便。否則到冬天打仗就要繞一大圈，才能把兵士和糧草運到中原來，很麻煩。這段叫邗溝的運河很短，只有197公里。

過了1000年到了隋朝，大家知道，隋朝定都在中國西北的長安，也就是今天的西安。第二代皇帝就是著名隋煬帝楊廣，這個人名聲不太好，在民間我們都認爲他是一個窮兵黷武，驕奢淫逸，不務正業的君主。因爲他在執政的大部分時間裏都不在長安，不在他的皇宮中辦公，而是來回穿行在東都洛陽和南方的城市揚州之間。爲了更方便去揚州，他就決定挖一條運河，這樣就可以坐船從長安、洛陽一直到揚州，坊間一直傳聞說他去揚州要看瓊花和美女，所以不是一個好皇帝，當然真實情況肯定不是這樣。他是中國歷史上一個非常難得的抱負高遠，且有雄才大略的皇帝。他在規劃天下的時候，像詩人或作家一樣有豐沛的想象力，否則你很難想象，能在邗溝的基礎上想象出這麼一條河流，然後付諸實施，把大半個中國給連通起來。當然他的運氣很不好，這條被後世稱爲隋唐大運河的人工河流，成了所謂的亡隋之波，楊廣死了。但是大運河留了下來。

到了元代，蒙古鐵騎統一了中國，定都大都，也就是今天的北京。這個時期也是意大利人馬可·波羅到中國的時期，那個時候的北京風沙肆虐，物產平薄，王公大臣和無數戍邊的將士喫穿用度都跟不上。怎麼辦？南方很富庶，我們有句話叫“蘇湖熟天下足”，蘇州和湖州豐收了，天下都有得喫了。那也必須把好喫，好東西運過來，怎麼運到北方來？忽必烈皇帝決定不再繞路，把隋唐大運河疏通好，裁彎取直，把水直接引到北京來，這樣裝滿糧食和布匹的船隻就可以從魚米之鄉一路運到北京，運到大都，這就是今天的京杭大運河。

從杭州到北京1797公里，京杭大運河是在隋唐大運河的基礎上裁彎取直疏通出來的，比原來的隋唐大運河路程省了900公里。900公里大家覺得無所謂，在今天坐飛機、坐火車、坐高鐵，乃至坐汽車，900公里都不是事兒。但在那個時候，用車馬運、用船運，900公里就是一個非常可怕的路程。尤其運一些新鮮的東西，多走了900公里，東西可能就腐爛變質了，就沒法喫、沒法用了，這900公里裁彎取直之後節約了很多時間。京杭大運河用來運糧食，也被稱爲漕河。所謂漕就是三點水加一個曹字，說文解字裏說，“漕者，以水轉谷也”，就是用水來運糧食。我的長篇小說《北上》寫的就是這樣一條河。

很多人可能會把這條河僅僅理解爲舟楫之利，就是運輸很方便，可以來來回回的運運糧食和蔬菜，如果這樣認爲那就錯了。中國有五大水系，從南到北，依次是錢塘江、長江、淮河、黃河、海河，這五條大河都是東西走向，把中國的版圖分割成六塊。這種的分割導致各部分之間的政治、經濟、文化、物產、氣候等都有巨大的差異。

水的力量人類永遠都不能低估。

這五大水系影響有多大，咱們有個成語叫南橘北枳，說的是淮河以南產的橘子，到了淮河以北就變成了枳。原來很好喫，過了河就艱澀、苦澀，難以入口，可見一河之隔水土不服，變成了另一種東西。河這邊的方言到了對岸，那邊的人可能都聽不懂。這個時候有另一條大河它從南到北，把東西走向的五大水系貫穿在一起，就像人的大動脈一樣，從頭到腳把身體裏的各個血管支流連通到一起。它很重要，這條河就是京杭大運河。小說《北上》寫的就是這樣一條河。

的確京杭大運河自元朝開始就不僅僅是一條南北走兵運糧之河，它還是中國政治、經濟、文化、物候等諸方面，交流融匯最重要的通道。從秦始皇統一六國開始，中國就開始進入了一個大一統的政治模式。隋唐以降，尤其是元明以後，大一統是中國政治的常態，很大程度上都得益於這條大河。上行下達，上行下效。帝國的權威可以通過一條河，迅速貫穿整個中華大地，國家與民族的認同感與向心力也要藉助這條河。當然經濟就更不用說了，我們有句老話叫“要想富先修路”，京杭大運河就是那個時代的交通大動脈，是名副其實的高速公路。漕運時代最繁華的城市，幾乎都分佈在運河的沿線。比如我們現在可以數得出來的，京杭大運河沿線的18個城市，在當年是中國最繁華的18個城市。而且在隋唐大運河和京杭大運河之後，中國的經濟重心慢慢從西北偏移到現在中國的東南，所以現在整個中國的東南一帶是經濟最繁華的。爲什麼繁華？因爲它有一條河，有那個時代的高速公路。“要想富先修路”，因爲物流通順，商貿交易就暢達了，南北融通相互補給，所以纔可能成就了後來的所謂的“康乾盛世”。

《北上》

出版社：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

出版時間：2018年12月

當然“要想富先修路”這句話不僅適用於經濟，也適用於文化。文化之富，首先也需要交通便利。我在寫《北上》的時候，看過一則史料，說清代蘇州人汪琬在京城做官，有一天，一羣同僚在一起聊天，都在誇自己的老家，故鄉多有特色，我老家產生了什麼，我老家的特產是什麼，多好多好。輪到汪琬，他很謙虛地說，鄙鄉蘇州，特產絕少，但有一樣。同僚說哪一樣？汪琬說——狀元！這一衆達官顯貴都不吭聲了。汪琬的這個做派用今天的話說，完全可以叫低調的奢華。狀元在那個時候算是文化之最了，他的底氣從哪裏來？我跟大家列個數據，有清一代自順治三年，也就是1646年，這一年開始開科取士，光緒三十二年，就是1906年，廢止科舉。260年間一共出了114個狀元，整個清朝出了114個狀元，蘇州這一個地方就有26個，佔了近四分之一。大家可以想一想，我們的國土幅員遼闊，蘇州有多大，它佔整個國土面積有多少？但是它狀元的數量佔了整個有清一代的四分之一。

爲什麼蘇州文脈如此發達，源遠流長？是因爲京杭大運河，經行蘇州。蘇州是個交通要道，還有中國古典文學有四部長篇小說，成爲四大名著——《紅樓夢》《西遊記》《水滸傳》《三國演義》。如果沒有京杭大運河，可能這四大名著不一定有面世的機會。

曹雪芹的祖父曹寅是當年康熙皇帝的紅人，一度受命來揚州刊刻全唐詩，每次康熙皇帝下江南曹寅都負責接待。運河邊的經歷影響着曹寅，肯定也影響了後來的曹雪芹。比如在《紅樓夢》裏寫到林黛玉進北京，就是坐船走的運河。在北運河的大碼頭，也就是今天北京通州的張家灣上的岸，現在那個地方據說還流傳着曹雪芹在那邊呆過的傳聞。

《西遊記》的作者據考是吳承恩，吳承恩生長在淮安河下的古鎮，這個古鎮是京杭大運河沿線一個非常重要的地方，曾是清朝特派鹽運使的駐地。這個小小的鎮子，明清兩代出過67名進士，123名舉人，12名翰林。如果沒有運河就不會有河下鎮，如果沒有河下鎮就沒有吳承恩，沒有吳承恩就不會有今天我們讀到的《西遊記》。

從吳承恩的故鄉沿運河南下，很快就到了《水滸傳》的作者施耐庵的老家，現在的江蘇興化。只有對水邊生活極爲熟悉的人，纔可能把水泊梁山的生活寫得如此地道。而小說中的梁山也地處河邊上。

《三國演義》的作者爭議很多，有的說是羅貫中，有的說是施耐庵，也有說是羅貫中和施耐庵合著的。不管哪一種說法更接近真相，但肯定都與運河有關係，因爲據說羅貫中是施耐庵的弟子。

當然四大名著之外還有一部名著《金瓶梅》，小說的背景是清河縣，也就是今天的山東臨清，也有說是淮安的清河。不管山東的臨清還是淮安的清河跟運河斷不了關係，也就是說沒有這條河也不會有《金瓶梅》。

所以我們可以理直氣壯地說，這條大河不僅繁忙地轉運着糧草，也不僅僅是政治權威貫徹的通道，還是一條融匯了文化，乃至催生新文化與文明的要道。

我國四大名著

如何評價這條河？肯定還不夠，我們還需要繼續研究，因爲你要深究下去，中國的思維方式和內陸文化的形成都可以在這條浩蕩的大水中部分地找到源頭。所有的學者認爲中國文明的講述，說到底就是講清楚兩件事，一個是橫着的長城，一個是豎着的大運河。這兩件事弄妥了，中國的過去和現在就搞明白了，這也是我寫大運河的理由之一。

當然，我是個小說家，就不管你要寫的和探討的對象如何的高深偉大，你都必須以小說的方式去呈現。小說靠什麼，靠的是人物、故事、細節、結構、語言，如同一個宏偉的建築，你必須從一塊磚一片瓦開始，沉着篤定地一點點壘起來。所以在小說裏我虛構了一個意大利人，他在1901年春天的某一天，沿着京杭大運河北上，去尋找他入侵中國的弟弟；另一個意大利人，在小說裏他叫馬福德，他在北上的途中，與幾個隨行的中國人，翻譯、保鏢、轎伕、水手建立了生死與共的關係。在抵達大運河盡頭的時候，這個意大利人不幸離開了人世間，但是那些中國人和那個潛藏在中國的意大利弟弟，他們以及他們的後人，從此就與這條河結下了不解之緣。

1901年，作爲漕運的大運河，結束了自己的歷史使命——清政府宣佈漕運廢止。到了2014年，那些與大運河懷抱不解之緣的後人，又在這條河邊相聚。浩浩蕩蕩100多年的歷史，這條大河成了一面鏡子，印鑑出這一個多世紀來，中國曲折複雜的歷史。以及這幾代人深重糾結的命運，一條河流的歷史，也是幾代人的歷史，也是一個民族的歷史。

當然這種家國的歷史是以個人的、隱祕的、日常的、細節的方式呈現的，小說需要什麼？需要的是激情、需要愛，你所要描寫的對象肯定你對他投入了感情，只有投入了足夠的感情，才能保證你在整個寫作的過程中，保持着持續的激情。我從小就生活到水邊，在這條京杭大運河邊也生活過很多年。這條綿延2000多公里的長河，也成爲我認識和想象這個世界最重要的方法和尺度，它是我生活的一個沉默的背景。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寫《北上》，我要做的，其實就是讓沉默者開始演說，把多少年裏我聽懂的關於這條河的故事，以文字的形式講述出來。

就跟大家分享到這裏，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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