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編輯。請問正規史書上記載清朝的武狀元考覈有哪些科目? 那些武狀元后來的際遇又是怎麼樣的?
清代的武舉考試,始於順治時代。分童試——在縣府舉行,合格者爲武秀才、鄉試——在省城舉行,合格者爲武舉人、會試——在京城舉行,合格者爲武進士、殿試——在皇宮舉行,共四個層級。殿試的前三甲爲武狀元、武榜眼、武探花。
考試內容分內、外兩場。外場考騎射、步射和技勇;內場考策論。
騎射的對象是用氈做的球;步射的對象是用布做的假人;技勇有三個項目,開弓,舞刀、掇石。合格者需要從多遠起射、命中多少支箭、拉開多強的弓、舞動多重的刀、提起多重的石頭,標準一直在變化,並不固定。
策論就是寫幾篇文章,主要從《論語》《孟子》《孫子》《吳子》《尉繚子》等遠古著作中出題。比如康熙五十二年的殿試題目之一,是要參加者以“潔己恤兵”爲主題,也就是從“品行清廉愛護士兵”這個角度出發,寫一篇文章。
早期的會試錄取,戶外弓馬成績只用來篩選是否合格,名次的高低主要取決於室內的文化考試。但很快文化考試就靠邊站了。到了嘉慶年間,考慮到大多數武舉考試的參加者文化水平很低,已將文化考試由寫文章改爲默寫《武經七書》的某些段落。到了道光時代,皇帝又下旨重申,武舉考試的成績,必須以戶外的弓馬比試爲主,至於默寫《武經》之類的文化考試,“斷不能憑此爲去取”,決不能拿來作爲淘汰和排名的依據。
這種錄取傾向,嚴重惡化了清代武舉合格者們的文化水準。

從順治三年,到光緒二十四年,清代一共舉行了109次武舉會試,共產生了109位武狀元。學者王金龍統計了這109位狀元的地理分佈,並將之與223名文狀元的地理分佈做了一個比較。
結果如下表所示:

從表中可以看到,武狀元的分佈,整體上以北方爲主,約佔到了總數的七成,其中僅直隸和山東兩省,就佔到了總數的一半以上。反觀文狀元產出最多的江蘇、浙江兩省,均只產生了7名武狀元。湖南、安徽、湖北等南方省份,甚至沒有出過武狀元。這種分佈態勢,與清代武舉對文化考試的輕視有直接關係。
除了狀元榜眼與探花,清代武舉還產生了約9600名武進士,和約10萬上下的武舉人。
就考試本身而言,要中武舉成爲一名武進士,並不容易。康熙十三年的標準是:騎射一項,須在三十五步之外縱馬三次,射九箭中三箭算合格;步射距離八十步,射九箭中兩箭算合格;開弓至少要將八十斤弓開滿三次;舞刀至少要拿着八十斤的大刀耍出“闖刀過頂,前後舞花”,也就是俗謂的雪花蓋頂;提石頭至少需要將二百斤的大石提到胸腹之間,再將石頭左右翻轉各一次。且在考試過程中,若前一項不合格,即不允許參加後一項,直接淘汰。
遺憾的是,就選拔培養軍事人才這個目的而言,這種高難度,只是一種無意義的門檻設計。它選出來的,既非精通格鬥的護衛人才(考試全是單獨演練,沒有互相搏擊),也非精通軍事知識(比如弓弩的設計、火炮的原理與應用)的技術人才和指揮人才,而只是一羣會騎馬、能射箭、力氣大、能默寫一點指定書籍(默寫內容一般在百餘字左右)的壯漢。
在順治時代,武狀元會直接授官爲正三品的參將,武榜眼是從三品遊擊,武探花是正四品都司,其他武進士依次類推。康熙時代,改爲半數武進士送去軍營做軍官帶兵,半數留在宮中做侍衛,跟着前輩侍衛們學習格鬥。
下表是雍正時代各省綠營守備以上武官的數目(黑粗線左)和出身(黑粗線左右)。雖然出身統計中存在重複(比如某人既是侍衛出身,也曾因立下軍功升遷)和不完整(某些人的出身不可考),與總人數並不完全吻合。但從該表中仍不難看出,有武進士和武舉人身份的武官,在整個綠營軍隊當中是絕對少數,只佔到了約20%。

表格引自王志明《清代職官人事研究:基於引見官員履歷檔案的考證分析》
這種絕對少數,與清代的武舉考試只能選拔壯漢、無法選拔軍事人才,有直接關係。1878年,兩江總督兼南洋大臣沈葆楨上奏朝廷,建議廢除武舉考試。沈在奏摺裏說:
“臣到任日,武舉聯銜稟訴,投營幾及十年,不得一差。心甚憫之,然詳細查看,其曉暢營伍實不足與行伍出身者比,其奮勇耐勞實不足與軍功出身者比!何者? 所用非所習也。”
大意是:臣我到任之日,軍中的武舉們聯名前來上訴,說自己到軍隊已差不多十年了,仍然沒有能夠得到任何職銜,還滯留在最底層。我很同情他們。但一番詳細考察之後,我又發現,論管理部隊,他們比不上那些行伍出身的人;論奮勇耐勞,他們又比不上那些靠軍功升上來的人。爲什麼會這樣呢?因爲軍隊需要的能力,和他們爲參加武舉所練習的內容,完全是兩碼事。
沈還說,這些在軍中的武舉們還算好的,至少有軍隊約束着他們。那些“無事家居者”,待在家中無所事事的武舉,拿着頂戴當護身符,“武斷鄉曲”,纔是民間的大禍害。廢除武舉,是廢除無用之物,還能給國家省下許多錢,還能“爲民間留一分元氣”,實在是大好事。
但朝廷拒絕承認武舉考試是無用之物。畢竟,承認這一點,即意味着承認自順治而下的歷代皇帝,全都犯了錯誤。所以,慈禧以光緒皇帝的名義,在批覆的諭旨中說:國家設立武舉,明明選拔出了很多“干城禦侮之才”;沈葆楨請求廢除武舉,“實屬不知大體”,須“傳旨申飭”,不斥責是不行的;他的請求也“毋庸議”,不必再拿到朝堂上去討論。

因是之故,此一時期成立的天津水師學堂、江南水師學堂等,雖已開始教授外語與數學,以及航海、駕駛等技術課,但在軍事指揮層面,仍以《春秋》《左傳》《戰國策》《孫子兵法》《讀史兵略》等遠古著作爲主要教材。同期的日本海軍學校,則已全面引進英國皇家海軍學院的課程,以《海軍兵法要略》《艦隊運動指南》《海軍戰術講義錄》等軍事著作爲必讀書。
1894年,清廷在甲午戰爭中慘敗給了日本。次年是文科會試,廢除武舉成了舉子們當中的一種流行輿論。翰林院一位叫做秦綬章的官員,於1895年12月上奏,請求朝廷改革武舉,將考試內容從弓馬石刀變爲槍炮,同時加重文化考試的分量。光緒將奏摺交給兵部討論。兵部呈報的討論結果是:考試槍炮,等於鼓舞、允許民間使用火器進行練習,與朝廷的禁槍炮政策是衝突的,要不得;加重文化考試的分量,會刺激應試者請槍手替考,也要不得。兵部建議對秦綬章的奏摺,採取“毋庸議”的辦法,束之高閣,不批覆不反駁不討論。然後,“帝從之”,光緒採納了兵部的這一建議。
1897年,深受慈禧信任的總理衙門大臣、兵部尚書榮祿,再次上奏請求改革武舉,以近代軍事課程來培養新式軍人。朝廷將奏摺下發給軍機大臣和兵部討論。或許因爲榮祿本人既是軍機大臣之一,也是兵部尚書,所以討論出的結果是:(1)武舉改考與槍炮有關的內容;(2)停止玩默寫《武經》的把戲。
遺憾的是,這個討論結果,先是被朝廷接受,然後又在次年被慈禧以一道懿旨給否決了。

慈禧在懿旨裏說,“科舉之設,無非爲士子進身之階”,科舉的核心目的,不是選拔人才,而是給士子們提供一個進入體制的路徑。武舉自然也不例外。至於培養軍事人才,那是“營武學堂”的事情。所以,之前的改革作廢,各級武舉考試“均著照舊制,用馬步箭、弓刀石等項分別考試”;武進士們被錄取後,再送他們去地方部隊和神機營裏練習槍炮。慈禧之所以下發這種懿旨,是因爲她很擔憂武舉考試槍炮,會衝擊到朝廷的“私藏火器之禁”。
清廷正式廢除武舉,是在八國聯軍幾乎兵不血刃攻陷北京城之後。1901年,因張之洞、劉坤一等地方督撫聯名上奏抨擊武舉,慈禧不得不以光緒皇帝的名義下旨,公開承認武舉考試是無用之物,其內容“皆與兵事無涉”,將之徹底廢除,改行近代軍事教育。
選拔無知壯漢的時代,終於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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