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爲朝賀新君完顏吳乞買即位,北宋派出由許亢宗所帶領的使團,攜帶大量名貴禮品前往金國的上京會寧府。回到宋土後,許亢宗又發現來自原遼國的漢軍,已經和北宋嫡系部隊的關係鬧僵,前者因爲待遇優良,而屢屢表示番子待遇都比大宋禁軍要好,揚言直接殺死後者。

在金國和北宋聯合滅遼後,雙方曾安享過一段太平歲月。但只要是有心人就能看出,表面平靜之下所深藏的暗流湧動。由於宋徽宗暗中支持張覺叛金,還有招降遼國天祚帝投降的事情曝光,無疑違背了互不招降納叛的事前約定。加上宋軍在宣和北伐中差勁表現,直接讓女真人對他們心生輕視。

到1123年,也就是宋金開戰的前3年,金太祖完顏阿骨打病逝。爲朝賀新君完顏吳乞買即位,北宋派出由許亢宗所帶領的使團,攜帶大量名貴禮品前往金國的上京會寧府。他在沿途的所見所聞,無疑是重大危機來臨前的最後寧靜。

燕山府見聞錄

北宋的燕山府 就是遼國的南京幽州

在帶着翻譯和衛士離開汴梁後,許亢宗首先要經過雄州、涿州兩地。在渡過舊的宋遼邊境白河溝後,來到早先勉強新收復的燕山府,也就是之前的遼國南京析津府。一行人馬上看到了高40丈的城牆建築,並知道全程足有910座大小城樓,所以防禦十分嚴密。

而且這裏看上去也的確有盛世景象。由於東連朝鮮、女真等地,西通雲中和滹沱河,燕山府不僅是北方商賈輻輳之地,還有大氣恢弘的佛寺和前遼的宮殿。市集上充實着各種果實、稻穀、蔬菜和織錦等物產。但在民風上,這裏的俊秀子弟除了讀詩書還要練習騎射,所以戰鬥力遠勝內地的儒學同僚。當初宋軍北伐此地,也屢屢被打不過女真的漢兒部隊痛扁。最後還是依靠金國出手,才花錢贖買回本應自己負責的重大目標。

途中的紫色部分 就是遼國時期的南京幽州

從燕山府繼續北上,就是曹操當年征伐烏桓和蹋頓單于的古戰場--潞縣。但盛世的光輝顯然無法普照這裏,許多毫不遮掩的作嘔場面,足以讓北宋大使的頭皮感到發涼。由於金人在離開燕山府之前的刮地皮式掠奪,以及之後的旱災肆虐,讓殘存居民只能選擇殺子而食。路邊還有人給新鮮屍體標價出售,賣給其他饑民作爲食物。

同時,宋人安排在這些區域的各部隊情況也大不相同。從遼國投靠來的郭藥師,就仗着得寵和善於搜刮,獲得大量的太倉漕運米。麾下的常勝軍士兵雖是饑民出生,如今已個個膘肥體壯。加上手裏的器械精良,自然是蠻橫無比。但來自山西,陝西的宋朝嫡系戍兵就是骨瘦如柴,對於郭藥師沒有任何牽制力。雖然宋廷內部的馬括和何灌都有主張,至少從河南、山西和陝西增調三支規模相當的隊伍,防止這些前遼漢軍的不臣之心。但殘酷的資源分配現狀,無疑讓這個計劃直接落空。後來當女真人決定南下,北宋方面就只敢派常勝軍出去迎戰。

北宋只能依靠抵抗過自己的漢兒 對抗即將南下的女真前往上京的路途

宋朝使節沿途近目睹許多女真滅遼的遺蹟

此後,使團陸續經過了三河縣等地,在唐山附近的青州出關。越過作爲邊界標誌的小土堆,立刻換乘金國提供的車馬。然後抵達清州,喫了金國人請自己的第一頓飯。結果,傳統的女真飲食風俗還是讓許亢宗差點吐出來。在喝酒之後,女真主人給宋朝客人端上了粟、芥子、醋、肉,以及動物心臟做成的帶血肉羹。這種搭配讓最多喫點羊肉的汴梁士大夫感慨難以下嚥。

接下來,所有人還要經過平州、灤州和營州。許亢宗看到沿途地勢險要,是燕山防線在塞外的延伸。也想到這裏是齊桓公北伐山戎和孤竹國的戰場,如今卻成爲了胡人之地。隨之而來的對比結果,無疑讓熟讀歷史的文官有些悶悶不樂。

遼國的投降者 最後成爲主張滅宋的重要推手

事實上,當初平州知州張覺反叛金國,曾希望以北宋作爲後援。汴梁超越也想要平州的土地來鞏固燕山防線,卻又不太感得罪女真人。所以僅僅封張覺爲節度使,又不給任何實際增援。結果張覺戰敗後逃入境內,北宋又在面對平州屠城和老朋友的責難後,選擇殺死張覺謝罪。

這個舉動無疑得罪了包括郭藥師在內的大批前遼漢兒,讓他們對趙家天子的朝令夕改非常不滿。許亢宗經過這些地區,也能感受到當地人對宋朝的深深失望。再加上宋朝對遼國漢人士大夫的苛刻待遇,幾乎將整個前的南面官體系都推向女真。正是這些憤怒的人和被俘獲的遼王室成員,成爲鼓動金國南下報復的重要策動者。

許多遼國官員都對投靠北宋感到後悔

後來在經過了錦州與顯州等地時,一行人終於看到了曾經的唐朝安東都護府的故地。他們也在那裏遇到了前來接待的金國的文書官吏。但後者檢查宋朝國書時,發現汴梁方面居然稱自己爲邦而不是國。考慮到邦字在論語裏就是對外族政權的一直蔑稱,金人馬上要求宋使修改國書。許亢宗雖然手無縛雞之力,但毫不缺乏儒家文士所特有的書呆勁。他當即表示四書五經裏有很多用邦稱呼中國的用法,反正就是死活都要拒絕修正。這種一個字有幾種寫法的言語攻勢,也讓粗通文墨的金人感到非常無聊。國書風波就此算是作罷,而許亢宗也終於在自己對金國武力優勢的長期憂慮中,找到了久違的文化自信。

在肅州、同州、信州還有後來的黃龍府,許亢宗都能看到金國安置的關內饑民。只有那些士大夫往往是被擄掠而來,參加對處女地的大開發勞動。雖然土地相對粗獷,但整個新組織政權卻表現出了勃勃生機,也是包容和吸收能力的最佳驗證。看到這些漢民無法在本朝領土上過得好,卻要來到和宋朝關係微妙的金國,許亢宗的心裏更是五味雜陳。

女真人的活力 讓宋使看在眼裏 急在心裏上京見聞

位於今天吉林境內的 女真上都黃龍府

在黃龍府附近的託撤孛堇寨,宋朝使節又見到了很多來源不同的俘虜,如同進入了一個迷你的萬國博覽會。不僅有來自草原的鐵勒後裔,還有周遭區域的吐谷渾、渤海、契丹、室韋、回鶻、党項、奚人,乃至西域小國的綠洲居民。

因爲這裏以前就是遼國關押各種外族戰俘的地方,所以現在也被女真接管。惡劣而偏僻的環境,讓大部分俘虜都很難逃亡出去,只能就此安家落戶。但大家原來的地理和語言環境都差異巨大,經常面臨不能互通交流的情況。一些人就被迫學習漢語作爲,並彼此通婚繁衍後代。但考慮到許亢宗根本不懂中亞-草原世界留下的波斯-突厥語,自然不願意在記錄中有所提及。

宋使在金國境內也見到了許多異族俘虜

當時的金國也沒有成熟稅收體系,所以即便是高貴俘虜也必須通過放牧或者耕地謀生。但是所有北宋使團成員都想不到,自己不敢招惹的本國君主,不久後也會帶着寶貝兒子加入進來。到這個東北亞邊區的多民族大家庭裏,共同欣賞此前不曾想過的冰雪大世界。

後來,使團陸續經過了數個遼國留下的舊城寨後,抵達蒲撻寨的兀室郎君府邸。這裏已非常接近金國的核心地帶。按照女真傳統,來和他們打交道的正使都面色白皙,是能講漢話的契丹、渤海、女真或奚人。而副使一般是燕雲漢兒羣體中的讀書人,體現了女真對宋人皮膚細膩和善文不武的刻板印象。

女真傳統的飲食風格 讓宋朝使節難以承受

在陪宋使進餐後,接待者帶着他們來到下榻館舍。看起來就是比較簡陋的茅頂屋,牆壁全部是密不透風的泥牆,而且採用的是半地窖的模式,方便抵禦夜裏和冬季的低溫。但土牀上卻又繡花精美的大枕頭和厚實的貂皮被。建築外還有全副武裝的女真武士,大都臉龐渾圓,裝備重甲、握刀和強弓,身材高大而厚實。到抵達當地的第二天,使團也終於被引進宮廷,拜見新君主完顏吳起買。

由於國家草創,所以女真的上京會寧府土地平曠,房屋和帳篷毫無章法地散落分佈,排列不整。唯一的共同點是所有房屋和帳篷都是向陽開窗。剛建立的皇城城牆也只有1丈多高,雖然木結構的雄偉宮殿還沒有完成鋪瓦的裝修,但是建築物中已經擺滿了山石、假山、佛像,還有足以以假亂真的山水畫。宮殿中有精銳的女真武士手持長柄骨朵護衛,外面是上千名各族工匠在日夜不休的勞作。

女真武士的裝備也讓宋人格外注意

完顏吳乞買還是在廬帳中接見宋使。他坐在雙層的厚皮座墊上,頭戴如同僧伽帽的頭巾,腰間帶者玉束帶,看起來大約37-38歲的樣子。面對貴客,他下令上酒,並讓人將大盤松子、麪點、鹿肉和鵝肉都送上案頭。甚至親自操刀切肉,給宋使準備名叫“肉盤子”的浸油豬肉片,上面還插着幾根青蔥。除此之外,麥餅,饅頭,胡餅等麪點都要塗抹蜂蜜食用。雖然飲食粗獷豪爽,但是女真人用玉碟裝水果,用金器裝酒,還用玳瑁裝飾的餐具喫飯。體現了原始豐饒之餘也不乏精細的一面。

喫完東西,金人還讓200多名遼國教坊的歌女和樂者出來奏樂。在欣賞完音樂、舞大旗、耍刀牌、撐杆、摔跤、鬥雞等娛樂活動後,每個使者得到了金腰帶或者銀腰帶,以及百十匹布帛。

女真的歌舞表演同樣具有炫耀成分

當然,女真人也瞭解到宋人有射禮這一習俗,於是讓王公貴族們換上普通軍士的服裝和使者進行比試。每人都有三支箭,可以自由選擇用弓還是用弩射。好在宋朝的護衛士兵也是久經考驗的邊關士卒,所以主賓都沒有感到難堪。完顏吳乞買又順勢賞賜了兩邊勝利者以襲衣和名馬。最後,大家按照女真傳統進行換衣宴。參會的人員都要交換精美的服飾、金銀器或者玉石,在一團和氣中交換信物,顯得其樂融融。

在充分享受了女真人的豪爽接待後,金國的使者一路將宋使送回了邊境。兩邊的人一路上飲酒作樂,女真的陪伴使者甚至在分別是流下眼淚,對新結交的夥伴很是留戀。其實從其他的宋使記載來看,早期的女真人也的確淳樸耿直。直到宋金開戰前,都沒有因局勢轉變而表現態度惡劣,甚至用高規格的禮節善待宋使。臨行前更是明確告訴對方,這是我們最後一次宴請貴使,大家從今往後就是敵人。

完顏吳乞買註定成爲讓北宋難堪的君主使臣的憂思

金國在宴會期間 就已經開始進行戰爭準備

許亢宗在回國途中,已經目睹了金國的備戰活動。女真人不僅大量徵調燕雲漢兒從軍,還忙着蒐集軍糧和來自遼國,奚族與北宋的甲仗。也有人組織大規模的射箭訓練。除了宋朝,周邊沒有哪個對手值得如此大動干戈。北方漢兒也不忘提醒宋使,一場大戰將來臨。用意既有提醒,態度卻是也旁觀居多。

回到宋土後,許亢宗又發現來自原遼國的漢軍,已經和北宋嫡系部隊的關係鬧僵,前者因爲待遇優良,而屢屢表示番子待遇都比大宋禁軍要好,揚言直接殺死後者。這無疑爲日後的合作埋下了定時炸彈。而負責任的燕山府路安擾使兼知燕山,也在將一封封軍情奏報發給汴梁,指明金國的野心。

郭藥師的常勝軍 將成爲滅宋的先鋒力量

但許亢宗還是有苦說不出。看到前朝帝王名將的建功立業戰場,而今都在疆域之外,但朝堂上的樂觀情緒也已昇華爲政治正確。宋徽宗更是頒佈奇怪命令:敢妄言邊事者流三千里,罰錢三千貫,而且決不輕饒!

於是,自己只能將憂慮都寫進書齋筆記《宣和乙巳奉使金國行程錄》。默默等待着即將爆發的時代大洪水。至於那些層層堵塞言路者,也註定會爲自己的愚蠢行爲買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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