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皇帝赐泰顺农民“劳模”八品顶戴

陈能雄/文

社,是土地神,稷,是五谷神,以社稷代指国家说明农业是国之根基。毕竟“民以食为天”,特别是战乱、疫情等灾荒时期,粮食安全显得尤为重要。农民在历史长河中扮演着创造经济财富的重要角色,历来开明帝王都很重视农民。如清雍正年间,泰顺等地有一大批农民被钦定农官授八品顶戴,从当时泰顺的社会状况来看,这个举措无疑是行之有效的,激励着人们辛勤农耕,对恢复和发展农业生产起到很大的促进作用。

康熙前期,泰顺农田大量荒芜

清初,泰顺战乱频仍,海寇滋扰,民力凋敝。清廷为了对付台湾郑成功父子的抗清力量,从顺治十八年开始颁布“迁海令”,勒令濒海居民内迁五十里,坚壁清野,以切断抗清军队与内地居民的联系。这个“迁海令”直到康熙二十二年才废除,很多人背井离乡,舍弃赖以为生的农田,东南沿海的农田大量荒芜,民居毁坏,泰顺也多少受到波及。

康熙八年,浙江巡抚范承谟奉命来泰顺勘荒,一路上有士民陈言时弊。范承谟亲自到县城郊区勘察,只见满目荒芜,心生悲悯,城郊尚且如此,更别说偏远山区。他在《行田诗》中写道:“每值遥途全梗塞,忍看比屋半流亡”,可以想象当时泰顺城乡的萧条景象。

按雍正《泰顺县志》记载泰顺建县初期的明成化十八年(1482),泰顺有官民田地共计89172亩。清初全县额定的官田地、大民田、民地园塘、民田、金乡卫军屯田、人民带种屯田,共计93968亩,经范承谟等人勘察,实存官民田地只有67518亩,大约有四分之一荒芜。他回到杭州后,奏请免除泰顺拖欠的田赋1640余两,民困稍解。

然而,赋役之外还有岁例,州县地方官新上任时,红衣轿伞等五花八门的费用,摊派到泰顺农民身上,每亩田大约需要征收银子一两以上。另外,一些朝廷派修海船的费用,也取自民间。苛捐杂税压得泰顺农民喘不过气来,农田反而成为一些家庭的负担,好的粮田贱卖到每亩一两银子,山田仅卖六七钱,在这种情况下又有多少人肯开荒复垦呢?当时,泰顺吴兆英等有志之士为解救民困,勇作扑火之飞蛾,于康熙三十五年、三十九年两次叩开浙闽总督的大门,谏请废除岁例。

后来,康熙帝施行了一些轻徭薄赋的政策,鼓励垦荒,泰顺的农业生产开始复苏。

六位泰顺农民被题授八品农官

到雍正时期,泰顺连年丰收,除了因遇到风调雨顺的好气候外,还与雍正帝胤禛(zhēn)重视农事的社会大环境有关。在胤禛还是雍亲王的时候,就以自己与福晋为“模特”,命人绘制了一组《耕织图册》。在画中胤禛和福晋装扮成农民农妇模样,做浸种、耕、耙耨、耖、布秧、淤荫、拔秧、插秧、灌溉、收刈、舂碓等农事,每幅图上都有胤禛的亲笔题诗。

胤禛把《耕织图册》献给康熙皇帝,赢得一个亲民爱民的好印象。胤禛登基为帝后,实施了一系列激励农业生产的政策,他在《劝农谕》中说:“朕自临御以来,无刻不廑念民依。重农务本……悉心相劝,并不时咨访疾苦者,有丝毫妨于农业者,必为除去。”只要是妨碍农业生产的弊端,雍正都设法革除。

在雍正的众多劝农措施中,有一项破天荒的创举,就是施行“八品农官”制度。雍正二年(1724),雍正通令各州、县、卫、所,每年推举一位终身力田、勤劳简朴、身无过犯的农民,授予八品顶戴,以此鼓励农民勤劳耕作,这与当今表彰劳动模范的政策相似。这一年,罗阳东隅人潘光焕被授予八品顶戴,他为人忠厚谨慎,终身勤于稼穑,没有一事涉及官司。他还时常劝乡邻勤俭务本,教导子孙以农为本,不要弃农从商。

此后,从雍正三年到雍正七年,泰顺池村(今司前)人陶有增(《分疆录》记为“陶友曾”)、泗溪人林君裕和郑若尊、下洪贝谷人徐国俊、戬州人吴惟铭相继被题授八品农官。农官虽然不是实职,但品级相当于县丞、教谕。明清时期,泰顺有些寒窗苦读、品学兼优的贡生授职县丞、教谕,时运不济的,可能终身未获一官半职。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种了一辈子的田,有一天能获得“八品冠带”,也是件祖坟冒青烟的好事。

在这些泰顺农民“劳模”中,有的不仅是种田能手,还善于观测天象、辨识土质。如陶有增、吴惟铭从小就学习农耕技术,在长期的种田实践中,能预测气候变化,熟悉不同农作物的习性,善于选择适宜的土壤进行栽种。他们耕作顺天时、尽地利,增产增收,乡民都向他们讨教种田经验。

朝廷推举农官,是奖励勤劳务农之人,也是树立一个道德模范,以宣化民风民俗。优秀的“劳模”,不单以身作则,还会教化乡邻。如林君裕时常向村民宣讲乡规民约,他教导两个儿子,出门要拿着农具,回家要捧卷读书,真是“耕则可以养身,读则可以荣身”。郑若尊的三个儿子都入学读书了,功名在望,还时常督率他们下田干农活,谨守本业。

“劳模”身上总会闪现出许多闪光点。如陶有增种田致富,慷慨仗义,遇到灾荒之年,开仓放粮,接济贫民;徐国俊敦亲睦友,急公好义,乐善好施,受乡民敬重;吴惟铭秉性刚毅,勇于为善,友爱兄弟,愿意把自己辛劳所得家产分给兄长。

这些泰顺“劳模”把辛苦劳累的农耕生活,过得怡然自适,如陶有增“一生闲闲桑亩以终”,林君裕“逍遥耕凿”……他们热心于乡土文化,雍正七年(1729),县里刊印《泰顺县志》,潘光焕、陶有增、林君裕、郑若尊、徐国俊五位农官慷慨捐修。

劝农学圃成为一时风气

雍正以农为本的治国方略起到上行下效的效果,期间,署理或者担任过泰顺知县的杨正弼、朱国源、陈先登都以农事为先务,除了积极向朝廷举荐农民劳模外,还时常下乡殷勤劝农。朱国源在泰顺任职期间还留下八首《劝农歌》,第一首是:

天子重民瘼,宵旰深忧勤。

躬先耕耤田,宣谕尤慇慇。

为尔祀田祖,为尔报农勋。

司牧胥仰体,遐迩悉听闻。

在诗中,朱国源赞颂雍正帝宵衣旰食,思虑民生,每年春耕前都要到先农坛祭祀农神,举行隆重的耕籍之礼,亲自示范耕田,宣谕各地百姓及时耕种。诗中的“农勋”,就是雍正帝所推行的奖励“农民功勋”的政策。朱国源等各地知县体察上情,落实举荐农勋、劝农耕种的事务。

在后面几首《劝农歌》中,朱国源劝说乡民勤劳耕作要有始有终,否则“丰年犹乏食”。他认为民风浮薄,并不是人生来的天性,而是“只因恒业废,翻觉侈心生”,荒废本业,奢侈享乐之心就会慢慢滋生。以至于“承欢无菽水,养子日骄横”,懒惰之人上不能孝养双亲,下会误导子女养成慵懒散漫的习气。“莫若安义命,田耕心亦耕”,还不如安分耕田,在磨炼筋骨的同时修养心志。

知县劝农勤耕于公于私是为了实现双赢,既是期望百姓农田丰收,也方便自己催征钱粮的工作顺利完成。朱国源在诗中阐述借贷度日、拖欠赋税的窘境。“称贷济燃眉,剜肉何能补?”借钱只能暂解燃眉之急,倘若长期走这条死路,无异于剜肉补疮。“一勤万事足,免却牵肠肚”,与其玩弄聪明、惶惶度日,还不如踏实耕种来得心安。

朱国源说:“暴殄天所忌,樽节自有余。半菽无一饱,粒米皆珍珠。”百姓家有余粮了,还应懂得节约,莫要铺张浪费,暴殄天物。在《劝农歌》第八首中,他总结说:“富足礼仪兴,慆滛廉耻丧”,农业兴则礼乐兴。

朱国源虽然颇有争议,但他是泰顺明清众多知县中历史存在感较强的一位,他主持编撰的《泰顺县志》,是建县后至清朝同治时期四百多年间流传最广的县志。他的《劝农歌》通过百姓勤惰俭奢的生活对照来阐明勤俭持家的道理,并不是泛泛而谈,空喊口号。

在劝农风气盛行的年代里,农民安居乐业,就连文士也以课农学圃为乐。生活于康雍干时期的泰顺仙居文人张天树闲时种些瓜果蔬菜,逍遥自适。他在整理菜畦时,“铲草防蚯蚓,画鹰畏雀鸠”,小心翼翼地挥锄铲草,就怕伤及泥中蚯蚓,画上一只老鹰立于园中,以防麻雀飞来啄食。当瓜菜发芽之时,他“编篱护菜甲,插竹引瓜藤”,围起一排篱笆精心呵护,插上几枝竹竿牵引瓜藤生长。

“薄役存吾素,理生亦技能”,张天树不是效仿退隐灌园、自命清高的陈仲子,是把稼穑当作读书之余的营生技能,在耕作中感受快乐。“时观生野趣,半亩任优游”,他的心境与园中瓜菜的长势一样欣欣然,优游田畦,吟啸随心。因为“溪山遗世味”,没有尘嚣喧扰,只有“耕凿老农心”。

雍正年间,泰顺连年丰收

雍正年间,农民能通过种田获得荣耀,这个职业也就比以往更加体面。泰顺农民干劲十足,很多抛荒多年的土地得到复垦。或许是天遂人愿,泰顺连续多年风调雨顺,还出现象征丰收的祥兆。

据县志记载,雍正元年,泰顺石柱峰兰花丛中长出灵芝;雍正二年,田里有一株稻禾一茎双穗,双穗禾又称“嘉禾”,在古代被视为政通人和、天下太平的祥瑞之兆;雍正四年,泰顺晴雨适时,气候调和,这年粮食大丰收;雍正五年,泰顺农田中又出现一茎双穗的嘉禾,年景可卜;雍正六年,农田大丰收,以前逃荒到外地的泰顺人都陆续回乡;雍正七年,泰顺再次年丰时稔,官府采取弃田加赋的机制来防止农民抛荒。

清代泰顺廪生张正桓在《年丰志喜》描述了泰顺的丰收景象:

气运从天转一区,青坛新见祝多稌。

年年九扈登双穗,岁岁三农获倍租。

野沐和风敦礼让,士沾甘雨尽廉隅。

几番欲绘昌明表,贡作民安国泰图。

这首诗贴合“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的泰顺县名之义,粮食丰收,生活富足后,百姓更加谦恭礼让。乾嘉之交,泰顺人才辈出,文风复兴,应该说,与雍正年间打下的经济基础不无关系。

到雍正八年,又传来一个让很多泰顺贫农拍手称快的喜讯,就是雍正帝所推行的“摊丁入亩”政策开始在泰顺落实。以前,泰顺的丁粮很重,丁粮即按人口征收税粮,有成年丁、未成年丁、女丁三种。“摊丁入亩”后,废除人头税,让家里无田或少田的农民减轻了负担,而那些田产众多的官僚地主则要缴纳更多的税赋。为了底层百姓的生计,雍正帝敢于撼动既得利益集团的“蛋糕”,确实需要很大的魄力。

无论时代如何进步改变,也无论农民的地位是高是低,都无可否认农民群体对社会经济财富作出的巨大贡献,农村是都市繁荣的大后方。既然士子在笔砚中耕耘出功名,为何农民就不能在农田中收获出荣誉与地位呢?也许雍正帝就是基于这个想法,才试行赐“八品冠带”给农民劳模,让农民这份职业变得更有尊严。

古往今来,农民弃田抛荒,总有诸多无奈。陶渊明说:“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万物生于泥土,乡愁的根也在泥土!一曲牧歌、一畦稻香,都让游子萦绕心怀。倘若有一天田园也荒芜了,心中那份乡愁也会被滋生的野草渐渐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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