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從立國開始,唐廷根據各階段內政外交所面臨的不同局勢,逐步形成了兩都制的建都模式。唐高祖武德年間,立國伊始,統一和守成是首要目標,因此需要依託關中地險加上關隴集團的支持,此時唐廷實行的是絕對的關中本位政策;到了唐太宗年間,前期的主要矛盾是解決西北突厥邊患,後期的矛盾是征伐遼東和撫鎮全國,所以在太宗後期,被廢掉的故隋東都洛陽,因居天下之中,可以更便利地經略廣大的東方領土,漸漸被拔高地位,從洛州、河南府治所,一路拔高到皇帝專屬的駐蹕之所洛陽宮;到了高宗朝,經過了貞觀之治已有盛唐氣象的大唐人口銳增,單靠長安已經不能供養龐大的帝國機構了,所以此時唐廷基於經濟和文化上的考量,設東都,以兩都制雙子星的模式經略全國,自此兩都制正式形成。

詳見:洛陽在唐朝的逆襲之路:從故隋東都被廢到與長安並駕齊驅僅數十年

盛唐是兩都制常態化的重要時期, 唐廷不斷地在長安、洛陽之間搖擺,武則天前後更是長達20年常駐洛陽不曾移都,兩都的地位也是不斷變化;安史之亂後元氣大傷的大唐,已與盛唐有很大的差別,漸漸崩潰的基本盤其實與兩都制的瓦解是同步的,本文就從盛唐講起,簡述與盛唐一起走向崩潰的兩都制。

盛唐中期:與武皇一起逆襲的東都

從657年設東都,到683年12月唐高宗在洛陽去世這26年間,高宗朝廷曾七次移都洛陽,唐朝進入兩都制的雙子星時代,長安、洛陽就這樣在首都與留都之間來回切換。但到了武則天時期,這種搖擺政府的兩都制模式發生了改變。公元684年武則天改東都洛陽爲神都,並『改旗易幟』,至此一直到公元705年的神龍政變發生爲止的22年,神都洛陽成爲了大唐(武周)的絕對帝國中樞,長安成爲了留都。這是大唐立國六十多年來洛陽地位第一次逆轉長安,這次地位的轉變,不是天下局勢或經濟形勢的原因,而是政治需要。

[武則天堅定地推動力政治中心東移,圖爲武則天在洛陽城建造的明堂和天堂復原圖。該圖楊鴻勳復原,丁雨佳制]

武則天改唐爲周,首先要從法理上和唐朝的立國之都長安進行區分,就如當年劉邦在關中建都,故意撇開秦朝舊宮,在隔壁另立新城,就是要在法理上與『舊朝』進行區分。所以武則天選擇兩京之一洛陽立爲神都就是另起爐竈之意。其次是正統的需要,武則天以『周』爲國號,就是自認是周平王之後,希望效法周朝。中國古代的太平盛世,在當時的唐人看來,周、漢是典範朝代。唐太宗治世崇尚漢法,武則天卻認爲應承周,所以以“周”爲號,也是爲了表明她要承周禮治盛業的治國方略和政治抱負。洛陽作爲周朝的國都,武則天的『武周』也立洛陽爲都,這樣一來就具有無比的正統性了。

[高宗、則天朝廷駐蹕洛陽時間表]

武則天時期,將武氏七廟立於神都,以取代唐太廟,西京長安的唐太廟更名爲享德廟,在禮制上完成了代唐,也在禮制上區分了洛陽和長安,這一時期洛陽的地位是高於長安的。

《舊唐書-禮儀志》:天授二年,則天既革命稱帝,於東都改制太廟爲七廟室,奉武氏七代神主,祔於太廟。改西京太廟爲享德廟。

武則天時期洛陽神都閃耀,是政治上的需要。

京號變遷:長安稱西京;洛陽稱神都。《舊唐書-則天皇后本紀》:“九月,大赦天下,改元爲光宅。旗幟改從金色,飾以紫,畫以雜文。改東都爲神都,又改尚書省及諸司官名。”

盛唐後期:重回兩都制的搖擺政府模式

後武則天時代,705年正月,神龍政變後唐中宗復辟,恢復唐的國號同時恢復了洛陽東都的稱號,此時洛陽的規格被降到了武則天之前,唐重回兩都制的建都模式。706年十月唐中宗返回長安,一直到唐玄宗穩定局勢後的開元五年(717年),唐廷一直在長安,之後唐玄宗開元年間,唐廷又曾五次在洛陽、長安之間搖擺,唐玄宗在兩地駐蹕的時間幾乎相當,這一時間的建都模式,幾乎是對唐高宗時代兩都制的沿用但又有不同,多個資料表明,洛陽雖然不叫神都了,但卻有『上都』之名:

龍門石窟龕記:《河洛上都龍門之陽大盧舍那像龕記》撰於開元十年至天寶七載之間,研究表明爲唐代進士殷仲容所撰。唐玄宗《寬宥天下囚徒制》:《全唐文·卷二十三》:“上都委中書門下疏理,京城委留守,天下諸州長官當日處理。”

[玄宗朝廷所在時間、地點圖]

唐玄宗開元年間,洛陽地位雖然比不上武則天時代的一枝獨秀,但武周時期形成的以神都洛陽爲中心的各種政治、經濟、文化運作體系,到唐玄宗時期其實並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化。再加之如今盛唐國情已經非初唐可比,巨大的人口規模使得唐廷不得不重視洛陽的地位,洛陽是隋唐大運河的中心,“半天下之財賦,悉由此路而進,”洛河上常常是“漕船往來,千里不絕”。再加上長安『關河懸遠,兵不赴急』,駐蹕東都洛陽很容易掌控廣大的東部和南方的領土,因而這個時期唐廷依舊是洛陽地位略高於長安的搖擺政府模式

開元五年(717年),唐玄宗制曰:“鹹雒京師,建都惟舊。帝業初起,崤函乃金湯之地;天下大定,河雒爲會同之府。周公測景,寔曰土中。總六氣之所交,均萬方之來貢,引魚鹽於淮海,通秔紵於吳越,瞻彼雒汭,長無阻飢”。其“天下大定,河洛爲會同之府”就是對日益強盛的唐朝自高宗以來國家戰略最真實的寫照。

《舊唐書-本紀第七》:“二月甲寅,復國號,依舊爲唐。社稷、宗廟、陵寢、郊祀、行軍旗幟、服色、天地、日月、寺宇、臺閣、官名,並依永淳已前故事。神都依舊爲東都,北都爲幷州大都督府,老君依舊爲玄元皇帝。”

到了唐玄宗天寶年間,情況發生了變化,唐朝的政治中心開始漸漸向長安轉移,這裏有客觀原因也有主觀原因。客觀原因是經過多年對黃河三門峽天險的一系列整治措施,如『鑿山挽路』、『開元新河』的開鑿以及『漕糧轉輸』制度的確立,基本上解決了向關中輸糧的難題,唐玄宗多了一個第二選項;主觀原因是唐玄宗經開元盛世之後,自己主觀上失去了勵精圖治的進取心,且自以爲建立了彪炳千秋的政績的唐玄宗個人『政治潔癖』不降反升,如掌控欲極度強烈的唐玄宗曾不能容忍周公在武王逝世、成王年幼時期主政,於是下令取消周公文廟供奉的資格;其次將武則天時期建的明堂給拆了兩層,因爲武則天建的明堂將近三百尺(約今90米),爲中國古代最高的宮殿,玄宗是不能容忍武則天時期創造的“高度”繼續在自己的時代存在的。所以下令拆毀上層,以降低高度。玄宗對武則天“篡唐”不能容忍,連帶到對“故武周神都”洛陽的心態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洛陽城的明堂、天堂復原圖。該圖爲楊鴻勳復原,丁雨佳製作]

所以當天寶年間,洛陽通到長安的運糧通道解決後,唐玄宗就開始遠離武則天烙印明顯的神都洛陽,搬回長安,整個天寶年間一直到安史之亂爆發,再也未回洛陽。至此,唐朝搖擺政府模式,就接近尾聲了。安史之亂後唐帝式微,諸帝不再回洛陽。

唐玄宗前期河洛上都是對武則天時期政策的部分延續;到玄宗後期的天寶年間,改東都爲東京,改長安京城爲西京,完成了兩京地位的轉變。

京號變遷:長安稱京城、西京;洛陽東都、東京;《舊唐書·玄宗本紀下》:“天寶元年,東都爲東京。”

中晚唐:重回初唐一主一輔的兩都制格局

安史之亂期間唐朝兩京受到嚴重的破壞,尤其的東京洛陽,不僅先後兩次淪爲叛軍之手,還遭到唐朝的同盟軍回紇軍的大肆燒殺搶掠,人口規模銳減、宮室建築受損嚴重。再加上安史之亂後,東部藩鎮割據勢力的威脅,唐廷對東方的控制開始力不從心,如唐代宗廣德元年,官員曾勸代宗遷都洛陽,被郭子儀嚴厲勸阻,究其原因就是東京破壞嚴重,且關東不易控制,選擇地理位置更爲安全、天然屏障更爲優越的長安作爲都城更有利。此時唐廷開始強化長安的地位,至唐肅宗時專門改西京長安爲上都,在法理上重新維護了關中本位。

[唐肅宗時專門改西京長安爲上都,在法理上重新維護了關中本位]

所以中晚唐時期,唐廷就一直龜縮關中,無力經營割據遍地的東方,坐視藩鎮壯大,最終公元904年,大唐天祐元年,唐昭宗在時宣武節度使朱溫的挾持之下,遷都洛陽,並將長安宮殿拆毀隨河漂流到洛陽建宮殿,至此,時主、時輔,搖擺不定的兩都制迎來大結局,殘唐在洛陽苟延了4年,消失在了滾滾歷史洪流中。

安史之亂後迴歸長安主、洛陽輔的格局,是局勢使然。這和唐初立國時期的情形極爲相似,都是時局不穩而固守關內,不同的是唐初穩定了局勢,唐廷走出關中迎來的頂峯。而中晚唐一百多年始終未能扭轉藩鎮割據帶來的不利局面。

[史書記載長安、洛陽京號變遷]

縱觀唐朝兩京的京號及其地位的變遷可見,唐廷對東都與對全國的控制幾乎是同步的,從唐初提升東都洛陽的規格,與長安一個抵突厥,一個控遼東,兩都制搖擺政府執行的最徹底的時候,也是唐朝最鼎盛的時期,雙星閃耀迎來了盛唐的萬國來朝局面。安史之亂後,東都的衰落是與唐朝的衰落同步的。唐廷對東都無力控制,背後其實是折射出對廣大的東方領土失去控制力。因而唐肅宗時期強化關中地位,就是據“關中四塞”守成的心態,唐代宗遷都無力是控制無力的表現。窺一斑而見全豹,唐朝兩京制的變遷史,這也正驗證了《竹書紀年》中一句古話:“無事則都洛師,宅土中,以號令天下;有事別居關內,阻四塞以守,竭嘗不據形勝以臨制天下哉。” ,兩京地位的變遷,深刻反映了唐朝的興衰史。

:京號變遷參考新舊唐書、《唐會要》、《唐六典》、部分敇書等(不一一列出)

《新唐書·地理志·卷二十八》:“東都,隋置,武德四年廢。貞觀六年號洛陽宮,顯慶二年曰東都,光宅元年曰神都,神龍元年復曰東都,天寶元年曰東京,上元二年罷京,肅宗元年復爲東都。”《唐會要卷七十》京兆府。武德已來稱京城。開元元年十二月三日稱西京。至德二年十二月十五日改爲中京。上元二年九月二十一日。停中京之號。肅宗元年建卯月一日。改爲上都。《唐六典》:“皇城在都城之西北隅,南面三門,中曰端門...百僚廨署,如京城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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