滁之水,入江流,江潮日復來滁州。

安徽滁州,吳風楚韻之地。當年,歐陽修因爲排錯隊,支持“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范仲淹改革,被貶謫至此。好在這位鬱悶的大文豪很快就在這裏找到了自遣方式——呼朋喚友,娛情山水。而他一篇《醉翁亭記》更是讓滁州美景聞名天下:“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山水之樂,得之心而寓之酒也。”

王陽明滁州做“督馬政”

正德八年(1513年)十月,四十二歲的王陽明人也在滁州,做一個叫“督馬政”的閒官,具體工作內容請參照“弼馬溫”一職。給馬屁股蓋章之餘,他也會隱諱地抱怨一下自己的不得志:“鳳凰久不至,梧桐生高崗。”“援琴俯流水,調短意苦長。”

是啊,堂堂七尺男兒,又是滿腔大志,本想着安國安天下,卻又不得不與牲口們廝混:關心馬兒喫得好不好、長得好不好。好在這飼養好馬也算是變相爲國出力了,否則真是讓人發瘋。

前事種種波折,此時的陽明已是一個能看得相當開的人。更何況,他主講的心學,修的是“從具體事上磨”,在實際的知行結合之中,見到本性。而更重要的是,這時滁州,王陽明門下,正有一羣心學的新老門生聚集,他們都嗷嗷地等待着聆聽師父教誨。

這一次,他也沒有含糊。只是,面對着這支陣容空前龐大、態度又極爲真誠的求學隊伍,王陽明想找一個比較活躍的講學方式,他要將死氣沉沉的課堂內容,變爲生動活潑的心靈傳授。

王陽明滁州講學

在這一點上,其實王陽明也根本不必再多花心思,因爲他本身已經是這方面的專家了。早在貴州龍場,他就已經做到了——寓教於樂,只把山遊作課程。

龍場的冷風密葉、凜凜溪石,尚能讓師生們相學甚歡,更何況這以山水美色著稱的滁州了。果然,滁州的山水也真沒有辜負他。

滁州歲月,山巍巍,水潺潺。怡養山水間,與自然融爲一體,王陽明讓學生們意識到自身渺小,也讓他們更深刻地感受到了“天地之大,大可作爲”。

滁州講學,他帶衆多學子靜坐入道的畫面豐富了唯美的滁州美卷,王陽明從遊之衆更是“自滁州始”。在天理私慾之外,他還讓學生們明白了一個動靜結合的觀點:光坐着瞎想是沒有用的,凡事還要在事上磨。

王陽明要學生靜坐,從靜坐入道,體悟動靜,這是他在滁州的主要教學內容,也是陽明心學中很重要的一課,但他卻不要學生執着於此。

王陽明心學中的主課靜坐

他曾這樣告誡學生:“靜坐只是一種形式,是表面功夫。一個人該在寧靜與行動時,都時時不忘除私慾、存養天理,這纔是硬道理,纔是寧靜的歸宿。如果一個人只能在寧靜時才能作這種功夫,不但會產生喜歡寧靜討厭活動的壞毛病,這個人其他的毛病也會潛伏在心中,遇到實際問題就又重複滋長。”

每逢月圓之夜,數百學生還會與老師環龍潭而坐,體悟動靜一體的功夫,存養夜氣。王陽明也會用詩來表達心中所感所想:

何處花香入夜清?石林茅屋隔溪聲。

幽人月出每孤往,棲鳥山空時一鳴。

草露不辭芒履溼,松風偏與葛衣輕。

臨流欲寫猗蘭意,江北江南無限情。

就這樣,賞山賞水賞道學、賞花賞月問心體,滁州講學的日子充實而快活。

滁州七個月,王陽明光詩就做了三十六首,有關乎山水的,有關乎師生情誼的,更多是關於聖學聖道的,又或者說這些美好的事物本就聯爲一體,不曾分割。

王陽明在山中示諸生,一開口就是五首:

路絕荒山久廢尋,野人扶病強登臨。

同遊仙侶須乘興,共探花源莫怨深。

鳴鳥遊絲俱自得,閒雲流水亦何心。

從前卻恨牽文句,展轉支離嘆陸沉。

塗流亦沂水,童冠得幾人。

莫負詠歸興,溪山正暮春。

桃源在何許?千峯最深處。

不用問漁人,沿溪踏花去。

溪邊坐流水,水流心共閒。

不知山月上,松影落衣班。

池上偶然到,紅花間白花。

小亭閒可坐,不必問誰家。

總結

在滁州,經歷過滿是花香的清夜,還曾因大雪而閉門坐了十日,天機、人心,師生悟得明白清澈。春色之時,他送走了學徒;涼秋之時,他送走了學友;歲寒之時,他又送走了北行的弟弟王守中。最後,又輪到他自己要離開了。

諸多不捨,王陽明離開滁州,離開了釀泉,離開了醉翁亭、離開了琅琊山,他的弟子們呼啦啦相隨相送,一直到了烏衣鎮,都難相別。有幾個人甚至一直送到了江浦縣。望着這羣不爲功名只爲學的弟子學友們,王陽明已經能夠感覺到:這是自己人生中的一大萬幸,這就是王門心學的萬幸。

然而,再怎麼相送,離別總歸是人生不可推卻的必然。江畔撒開相執的手,相思就如那江中潮水,來來往往,不知幾時肯休。當舊時、舊地,舊人都成爲舊站,歷史與人事的車輪還是轉向了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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