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蜀吳三國間的軍事爭鬥,其實是一部世家大族的紛爭史。

曹操能夠雄踞北方並最終建立魏國,最大的功臣莫過於荀彧、郭嘉、陳羣爲首的潁川士族集團。孫權能夠在江東開國,也是憑藉顧、陸、朱、張等江東四大姓的鼎力支持。

但劉備因爲出身寒微,除了漢室宗親這個沒有實際意義的空頭旗號外,得不到任何豪族的支持。所以,圍繞在劉備身邊的都是諸如關羽、張飛、魏延等底層出身的將領,糜竺等地位低下的富商以及諸葛亮等家道中落的隱士。

如果說潁川士族和江東士族對魏、吳政權的支持是爲了穩固各自豪族利益的話,那麼劉備麾下出身寒微的文臣武將則是爲了獲得財富和地位。

所以,官職和財富的激勵,是劉備陣營得以攻城拔寨的主要寄託。在攻打劉璋時,劉備即與衆將約定:“若事定,府庫百物,孤無預焉”。(成功後,府庫裏的東西你們隨便拿)

果然,劉備剛一打下成都,“士衆皆舍干戈,赴諸藏競取寶物”,諸葛亮、法正、關羽、張飛等功臣也各自獲得賞錢五千萬。

當初的承諾確實是兌現了,但劉備也爲此犯了愁,因爲軍用不足了,沒錢,就意味着劉備下一步的軍事行動將無法進行。

這個時候,一位叫劉巴的降臣建議劉備“當鑄直(通值字)百錢,平諸物賈,令吏爲官市”。漢末三國時期,各地通行的貨幣依然是漢武帝時期鑄造的五銖錢,而劉巴的提議是鑄造“直百五銖錢”,也就是一枚五銖錢價值等同於過去的一百枚。

從經濟學角度講,這是一種通過增發貨幣轉移通貨膨脹從而攫取財富的“損招”。但是急於籌錢的劉備同意了,正式下令鑄造直百五銖(此後又陸續鑄造了太平百錢、定平一百等貨幣)。

但是劉巴在提這條建議時,還是最大限度地照顧了蜀地的百姓的,因爲增發貨幣的同時,蜀漢還進行了“平諸物賈”(平抑物價)。果然,在這一政策之下,“數月之間,府庫充實”。

當然,劉巴的“直百五銖”計策絕不僅僅是讓蜀漢的府庫在短短數月內充實這麼簡單,它後續的影響力纔是對蜀漢政權的真正貢獻。

1700多年後,考古專家在對已知的三國時期東吳墓葬進行文物統計時,發現一個有意思的現象,在18處東吳墓葬中,共出土了約4000枚錢幣,其中98%爲直百五銖等蜀漢銅錢,東吳銅錢僅有區區50枚。

吳蜀雖然聯盟,但卻互不統屬,孫權也從未將蜀漢視作正統(私下不稱對方爲漢,而稱爲西國),但劉備發行的銅錢大量在東吳境內出現,這恰恰說明蜀漢用錢幣換取了東吳的物資,所以才造成了蜀錢在吳境的大量出現。

上文已述,直百五銖屬於一種虛值大額銅錢,發行的目的就是爲了給劉備的政權積累財富。蜀漢通過鑄造直百五銖以很小的代價從東吳換來了貿易品,同時將通脹輸出到了東吳。

難道東吳君臣就沒有發現嗎?

其實,蜀漢玩的是“金融戰”,頗有點像今天的美國一樣,美元作爲國際公認的貿易貨幣,使得美國可以通過大量印製美鈔來攫取他國財富,這是一個長期而隱祕的過程。

東漢末年因爲長期戰亂,加上董卓鑄小錢破壞了漢朝的貨幣體系,使得民間出現了以物易物的情況,而劉備鑄造的直百五銖雖然是大額貨幣,但因爲工藝精良,幣值穩定,所以贏得了民間信任,一度成爲“硬通貨”。

直到直百五銖鑄造20多年後,東吳君臣才發現本國財富在不斷的向蜀漢轉移,因此,孫權在嘉禾五年(公元236 年)也匆忙下令:“鑄大錢,一當五百。詔使吏民輸銅,計銅畀直。”

但爲時已晚,東吳上下早已對蜀錢青睞有加,對新發行的本國貨幣大泉五百並不信任,一來是因爲鑄造工藝差(銅料偷工減料),二來是擔心貶值,所以,東吳不得不將大泉五百回收“鑄爲器物,官勿復出也”,從此不再發行。

縱觀整個三國,以魏國最強而蜀漢最弱,但魏吳兩國都因貨幣體系混亂,退回到了以物易物的時代,唯獨蜀漢直百五銖達到了鑄造工藝的高峯,成爲三國當中唯一一個幣值穩定的國家。考古也證實,蜀漢的錢幣在四川、湖北、江浙甚至曹魏統轄的河南境內都有發現,《泉志》也曾記載“今至巴蜀,至於襄漢,此錢甚多”。

可見,劉巴雖然供職蜀漢政權只有區區數年,但給劉備所提出的三條建議,卻暗合了現代貨幣金融學的理論,難怪諸葛亮曾感慨地說到“運籌策於帷幄之中,吾不如子初遠矣”(論運籌帷幄的計謀,我跟劉巴比真是自愧不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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