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兩節,莊子其實是講了兩種不同境界的動物,高飛萬里的大鵬與林間跳躍的寒蟬與小鳥,這就是大境界與小境界之間的區別。在本節莊子將會講到人的問題,人如何才能達到逍遙之境?

莊子首先講了人世間的四種人:

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鄉,德合一君,而徵一國者,其自視也亦如此。

莊子說,那些智慧能勝任一官之職的人;那些在品行上能夠服衆團結一鄉之人的人;那些其道德品性能夠投合一國之君的人;那些才能上可以取信一國之人的人,這些人,有的位高權重,有的聲名遠揚,他們又如何呢?恐怕他們也像沼澤中的小麻雀一樣,自視甚高自鳴得意吧?

很顯然,莊子認爲俗世之中的這四種人,遠未達到最高境界,他們其實就是沼澤中的小鳥而已。對於這四種人,宋榮子又是看不起的。莊子所說的宋榮子,就是戰國時期著名的思想家宋銒,他的學說有點像墨家,反對天下的不義戰爭。莊子在《天下篇》中曾經評論過他的思想,莊子說宋榮子的學說是“見侮不辱,救民之鬥,禁攻寢兵,救世之戰”,意思是說,宋榮子受到了欺侮時,並不以爲是恥辱;他們一心要制止民衆之間的爭鬥,阻止國與國之間的攻伐,平息暴力,制止世上一切戰爭。

可見,宋榮子的思想與道家、墨家相近,這是一個不爲物累,以天下爲己任的崇高的人。因此,莊子說宋榮子達到了很高的境界。

宋榮子猶然而笑之,且舉世譽之而不加勸,舉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內外之分,辯乎榮辱之境。斯已矣,彼其於世,未樹也,雖然猶有未樹也。

莊子說宋榮子先生會不加掩飾地恥笑那俗世之中的四種人,雖然按照世俗價值,他們都是成功的人。而宋榮子這個人,即使全世界的人都稱讚他,他也不會更加勤勉努力;即使全世界的人都毀謗他,他也不會增加傷心與失望,他很清楚地認識到,自我與外物之間的區別,他很清楚地辨明榮譽與恥辱之間的界限。按照莊子的說法,宋榮子已經達到了很高的境界,不受外物所累,超越世俗的譭譽,特立獨行於世,但這樣的人能達到逍遙嗎?莊子說他“猶有未樹也”,宋榮子尚未修成世間最高的道德,所以他的層次還不夠。

宋榮子尚未修成世間最高的道德,那到底什麼樣的人可以達到逍遙境界呢?

莊子又提了一個人,這個人似乎已經是得道成仙了,可以御風而行。

莊子說:

夫列子御風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後反。彼於致福者,未數數然也。此雖免乎行,猶有所待者也。

列子就是列禦寇,他是中國戰國時期著名的思想家。傳說列禦寇曾經向風仙學習,能夠乘風在天上飛翔。莊子說,列禦寇馭風而行,輕快美妙,他能夠在天上連續飛十五天才下來,像列子那樣能夠得到御風之福的人,世上也是不多見的,但這雖然免了步行之苦,但列子還是有所依賴的。

看來,這個半仙列禦寇也未達到最高境界,他也是有所依賴的。莊子把這叫做“有所待”。

莊子用層層剝繭之法,爲我們闡述了逍遙遊的條件:大鵬直上九萬里雲霄,沒有風它飛不起來;寒蟬與小鳥更是如此,在林間草澤狹小的空間之內上下翻飛,談不上自由逍遙;宋榮子貌似忘記了人間的是非榮辱,但他未能樹立最高的道德;列子在天上可以自由飛翔十五天,但沒有風,他就得落到地面上來。大鵬、小鳥、宋榮子與列子,無論是動物,人還是半仙,他們均陷入了有所待的困境,他們受到了塵世的外物的束縛而未得絕對的自由。至此,莊子提出了人生達到逍遙遊的先決條件——無所待。

那麼到底什麼人可以逍遙呢?莊子在最後子說出了答案:

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遊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故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

莊子說,真正能夠達到逍遙遊的人,能順着天地自然的本性,而駕馭陰陽、風雨、晦明六氣的變化,以此遨遊於宇宙之中,他們還要依賴於什麼呢?因此,至人能夠隨順自然而忘記小我之存在;神人無心於事功;聖人更是無意於求名。

原來,達到逍遙遊的境界有個先決條件,第一,是徹底忘記自我,摒棄自我的偏執慾望與淺見,將自我融於自然之道;第二,是忘記世俗之中的富貴利祿等事功,不要老想着什麼榮華富貴建功立業,要讓我們的心靈純淨;第三,是掙脫世俗之中的名繮利鎖,擺脫世俗榮辱是非的對立,泯然忘我忘物,讓心靈逍遙自在。

睿智的莊子看到了人類痛苦的根源,那就是自我自私之心,追名逐利之心,貪圖富貴之心,唯有去掉三心,以超越的精神和無心無情的姿態遨遊於世,方可去除有所待,進入無所待,方可得大逍遙之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