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爾冬升，《演員請就位》第二季一開播就出圈了。

短短一集，爾冬升已經貢獻了不少上熱搜的懟人金句——

“你這種漂漂亮亮的，最糟糕是沒有性格，太多了，既然我已經長成這樣，我就要在演技上想辦法。”

“你的弱點是非常多的，你連五官的控制，都還沒知道怎麼樣用技巧，然後你那個哭，很尷尬，像嚼口香糖，不知道你喫了東西還是怎麼樣，會很可笑的。”

最狠是罵張大大。

“無語。”

“你沒眼神。”

“一上車，你就好像小偷。”

一針見血，字字錐心。

言語之毒辣、精準讓各位圍觀羣衆都高潮了。

在各個綜藝都一片“和稀泥”的氛圍之下，

爾冬升就是那個捅破窗戶紙的人，說出大家一直以來想說但又不敢說的話。

微博下的留言都是對爾冬升的支持， 認爲咱們現在的影視圈就缺他這麼耿直、犀利的導師。

在一片叫好聲之中，有一句評論讓我尤爲感慨：

“見過這麼多大風大浪的人，居然現在坐在那裏評論一羣烏合之衆演戲，香港的黃金時代再也回不來了。”

是啊，說到香港影視的黃金時代，有誰比70年代就開始演戲，之後轉型做編劇、導演、監製，入行40多年但依然保持產出的爾冬升更有代表性呢？

他說的話是很狠，但如果他沒有經歷過香港電影的興衰，見過當年各種大明星的起起伏伏，他又怎麼能夠有底氣說出那樣的話？

上熱搜的是爾冬升，但我想起的，卻是那個塑造爾冬升的時代。

邵氏電影裏

最帥的“三少爺”

（1977~1985）

爾冬升的入行，本身就和香港電影業有很大關係。

他出生在1957年的香港，當時香港商業電影冒頭，像邵氏電影公司這樣的大製片企業湧現。

爾冬升的父親爾光，就是香港五六十年代頗有影響力的電影製片人及導演，幫永華、邵氏、國泰等電影公司擔任過製片。

母親紅薇，也就是爾冬升口中那個一輩子沒有演過“女主角”的女性，是演員及配音員，爲李翰祥電影《傾國傾城》裏的慈禧配過音。

他的兩位同母異父的哥哥，大家都很熟悉，一位是秦沛

（本名嚴昌，又名姜昌年）

，另一位是姜大衛，都是很資深的演員。

在爾冬升入行之前，兩人就已經在演戲，尤其是姜大衛，已經是亞洲影帝。

一家人都做和電影有關的事情，爾冬升會進入演藝圈，也是很順理成章的事。

△從左到右，爾冬升、姜大衛、秦沛三兄弟年輕的樣子

△三兄弟慶祝母親紅薇拿金馬獎終身成就獎

爾冬升說過，他中學的時候，是哥哥姜大衛的影迷。

每天中學就坐巴士去買哥哥午夜場的票，因爲當時看電影的人很多，晚上11點的戲，下午五六點觀衆就排長龍買票，所以他只有中午提前去買。

（可見當時香港電影業多興盛）

有一次，他去看姜大衛的電影首映，碰到了方逸華

（邵逸夫的第二任夫人）

。那時爾冬升雖然只有十六七歲，但已經很高很帥，對方對他很感興趣，就這樣把他招進了邵氏。

進了邵氏之後，爾冬升因爲外型太好，

第三部電影就演主角，就是那部大家都知道的成名作《三少爺的劍》。

《三少爺的劍》的導演是楚原。

楚原是很有名的導演，1973年執導的《七十二家房客》打破了香港開埠以來的票房紀錄，同時他也是拍攝古龍武俠題材最多的導演。

之所以能和古龍一拍即合，是因爲楚原骨子裏也是文藝的人，當年拍的《三少爺的劍》其實裏面有很多探討人生的臺詞，現在看來也很有意思。

△女主角餘安安是爾冬升當時的女友

在楚原和兩位哥哥以及邵氏另一位影星狄龍的提攜下，爾冬升很快就成爲當紅小生之一，

在邵氏拍了20多部電影，以武俠片爲主。

△和狄龍演了《多情劍客無情劍》和續集《魔劍俠情》狄龍是李尋歡，爾冬升是阿飛

△《少林傳人》

帥是真帥，也不愁沒片拍，但爾冬升就是不喜歡武俠片。

他覺得大俠們老是飛來飛去擺出一個酷酷的樣子太假。

1981年，爾冬升以編劇的身份加入了兩位哥哥的電影項目《貓頭鷹》，惡搞古龍的武俠人物，這部片現在看來應該算是“無厘頭”電影的始祖，比周星馳的《一本漫畫闖天涯》早了差不多十年。

△爾冬升做編劇在《貓頭鷹》裏吐槽古龍和楚原

1985年，邵氏電影停產，爾冬升也解約離開。

在邵氏這七年，爾冬升可以成爲武俠男主角，並在電影圈有了自己的名字，

除了自身外形條件優越之外，也是乘了香港商業電影發展的東風。

那時出現了名導、影星這樣的概念，古龍、金庸的武俠小說算是當年的知名IP。不僅香港人看，香港電影還會出口到東南亞其他地方。

而爾冬升的電影理念，也是在那時候打下基礎的。他在採訪中說過，雖然不喜歡武俠片，但楚原導演算是他的啓蒙老師。

“楚原是合作最多的導演，從新人開始就跟他拍戲，教過我很多基本的東西，從走位到控制情緒。”他是從楚原身上開始知道導演需要做什麼。

所以，爾冬升的起步，始於香港武俠電影的興盛。

在黃金時代裏，

他見過太多香江美麗面孔

（1986~2008）

在爾冬升離開邵氏的時候，恰好是香港電影掀起新浪潮改革的時間。

吳宇森、徐克、許鞍華等人牽頭，呼籲電影迴歸現實主義。

這時，武俠題材已經沒有70年代那麼喫香了，而爾冬升又對現實題材比較感興趣，

於是1986年，他拍了自己執導的第一部作品，關注精神病人的《癲佬正傳》。

拍這部片的時候，可謂一波三折。

一是找投資。

這麼小衆的題材，當時沒有投資者感興趣，後來在哥哥秦沛的力薦之下，找到朋友製片人岑建勳

（岑建勳在電影裏也有演出）

支持。

二是過審。

因爲題材敏感，片子差點被香港政府禁映。

後來周折了一番，終於還是可以上院線。

△演“癲佬”的周潤發和梁朝偉算是友情演出，只收5萬片酬

儘管事前這部片並沒有多少人看好，但爾冬升拍得很認真，他走訪了很多社工和精神病人。

電影的寫實以及大膽的討論，得到觀衆的認同，不僅賣得近千萬票房，還獲金像獎五項提名。

（其中秦沛憑這部戲獲金馬和金像獎雙料最佳男配）

△爾冬升和當時香港電影的意識算是很超前的，在80年代就拍出和《我們與惡的距離》類似的題材

這部戲基本就奠定了爾冬升作品的基調——關注小人物和人性。

1987年的《人民英雄》，是一部反英雄片。

它裏面的反派，也就是狄龍演的大盜顛覆了吳宇森《英雄本色》系列的“大哥形象”，儘管他也有看似“俠義”“講道義”的一面，但在後半段卻爲了自保露出殘暴的本性。

倒是梁朝偉演的蠢賊在最後關頭寧願自首而不願與大盜同流合污。

△《人民英雄》顛覆了傳統黑幫片裏大哥和英雄的形象，梁朝偉也憑藉這部戲拿到人生第一座金像獎（最佳男配）。所以也有人說梁朝偉的才華是爾冬升發掘出來的。

因爲《人民英雄》的票房一般般。

1989年的《再見王老五》，就是偏商業化的輕喜劇。

雖然講的是年輕人結婚的事情，但爾冬升還是試圖在裏面加入關於彩禮、金錢的現實元素。

豆瓣評論有人說，這部30年前的電影裏面提及的婚姻問題，到現在還沒有過時。

△“結婚是我們的事，搞來搞去有多少是爲了自己？”這是爾冬升想在電影裏探討的。當然大家更關注的八卦是，爾冬升後來和女主角張曼玉拍了拖

1992年，爾冬升成立“無限映畫”，開始獨立製片。

打響頭炮就是1993年的《新不了情》。

這部電影太經典也太好哭啦，講的是樂觀的癌症患者阿敏

（袁詠儀 飾）

鼓勵懷才不遇的樂手阿杰

（劉青雲 飾）

的故事。

這部爾冬升導演生涯繞不過去的成名作之一，在當年，和他的處女作《癲佬正傳》一樣，都經歷過“無人問津”的階段。

因爲市場上火的都是喜劇，像《新不了情》這麼慘的作品，很難激起投資者興趣，爾冬升拿着劇本跑了三年，都找不到投資。

最後他只有把房子抵押了，和朋友兩個人自資拍攝。

據說他當時還做好了如果不行就去臺灣拍戲還債的心理準備。

但幸好得到電影圈很多好朋友支持，張艾嘉和陳可辛都下場客串，

這部電影才得以殺出重圍，在香港一舉拿下3000萬票房，還橫掃金像獎，拿下六個大獎。

（最佳導演、最佳編劇、最佳影片、最佳女主角、最佳男配、最佳女配）

之後，爾冬升的能力得到市場的認可，不僅再也沒有遇到找不到投資的情況，還開啓了

“拍誰誰火”

的模式。

《色情男女》讓舒淇拿到金像獎最佳女配和最佳新人。

舒淇第一次用演技證明了自己，堂堂正正以女演員的身份出現。

張柏芝像轉型。

拍完《忘不了》，拿下金像獎最佳女主。

△張柏芝在《忘不了》裏，真的是又美演技又好

吳彥祖表示，《旺角黑夜》打開了他在表演上的一扇門。

他因爲這部戲，第一次被提名金像獎最佳男主。

楊千嬅第一部金馬獎提名，也是來自爾冬升。

2005年的《千杯不醉》。

楊千嬅說過，如果不是爾冬升當時罵她，她還不知道該怎麼演。

就連成龍，對爾冬升也是服的。

在拍《新宿事件》的時候，他一改過去打星的形象，演一個日本華人移民的悲劇。

他的原話是：

“爾冬升的劇本，我不看就接，我不是相信這個劇本，我是相信這個導演。”

現在回頭看，爾冬升爲什麼能夠在導演生涯取得那麼大的成功，自身才華是一方面，另外也和香港電影在八九十年代蓬勃發展有很大關係。

首先，爾冬升的電影爲什麼能那麼星光熠熠，有那麼多美麗面孔，就是因爲他背靠的，正是香港電影的黃金時代。

梁朝偉、周潤發、劉青雲、張國榮、張曼玉、袁詠儀、張柏芝……再包括他之前合作過的鐘楚紅、王祖賢等等，哪個不美，哪個不火，哪個不是當時的頂流。

正是因爲香港電影工業發達，所以才能造那麼多星，才能吸引那麼多有天賦和才華的年輕人投身電影圈，纔會有爾冬升說的那句話

“你能帥得過樑朝偉嗎”……

香港當時電影圈的美人太多太多了，連梁朝偉都要拼演技。

△“紅氣會養人”我是信的，那個年代的香港演員真的自帶濾鏡、意氣風發

其次，那時候的香港電影圈處於黃金時代，不僅因爲票房好，也因爲多元化、有包容性。

爾冬升是因爲新浪潮的影響進入現實題材。

他拍的一直都不算是很主流的商業片，但是依然能夠在市場上佔有一席之地，這特別不容易。

尤其是當他找不到投資的時候，身邊的人和圈子裏的好友都會出來支持他、鼓勵他追求理想。

而爾冬升也是這樣回報好友的，許鞍華1988年拍《今夜星光燦爛》的時候，沒有錢，爾冬升不僅零片酬演出，還給了許鞍華一點錢。他說：

“本身片酬也不多，來演戲一半原因是想看看你（許鞍華）是怎麼拍戲的。有些戲，給很多錢都未必演。”

△許鞍華在她的訪談節目《數風流人物》中說過和爾冬升的交往

從這羣人的交往當中可以看到，當時香港電影圈，確實凝聚了一羣有理想有追求的人。

他們對電影是有熱愛的，他們是很認真對待自己的每一部戲。

（像爾冬升的哥哥秦沛，幾乎演了一輩子配角，他說自己對每一部戲都是TVB的口號：全力以赴）

正因爲有這麼一羣有追求的電影人，纔有當時的香港電影黃金時代，也纔會有在黃金時代走出來的對電影有執着和信念感的爾冬升。

他罵得再狠

也改變不了這個時代

最後，離開一個時代去談論一個人是不現實的。

無論過去多麼成功，爾冬升無疑是屬於上一個時代的人。

他在《演員請就位》裏罵得再狠，也遮掩不了香港電影衰落的現狀。

我們可以留意一下爾冬升來參加綜藝的背景，他是來秀優越感的嗎？

不，恰恰相反的是，爾冬升來參加綜藝，是因爲自己正處於瓶頸期。

香港疫情已經持續了八個月，很多項目都停了，他是來認識年輕演員並且讓這些年輕演員認識他的。

爾冬升說這些是客套話嗎？

並不是。

事實上，爾冬升雖然作爲最早那批來內地試水合拍片的導演，但成績並不算理想。

新版用3D拍攝的《三少爺的劍》票房不到1億，豆瓣評分4.8。

沒有流量出演的《我是路人甲》更慘，哪怕口碑不錯，總票房也就6000萬。

爾冬升並非不知道這個時代需要流量，但他也很無奈地表示，

最潮流的東西，不是你硬拍就能拍出來。

“我能接受《小時代》，那我能拍嗎？”

《我是路人甲》是他熟悉那一套小人物和人文關懷的題材，但在這個時代已經沒有市場。

而另一方面，他在綜藝上大膽直言想要點醒這些年輕演員，有用嗎？

事實上，作用也不大。

也許換來的，也只是節目播出時的幾次熱搜，根本不會在這個大環境裏起什麼水花。

因爲就像陳凱歌說的，時代變了。

在爾冬升和陳凱歌的那個時代，做演員是一個崇高的追求。可今天這個時代，大家不一定都認同。

“你可以直播帶貨，你可以是綜藝咖，你還可以是養成記，現在成功可能不需要經過特別多的努力。這種情況之下，你說你爲什麼不好好演戲？人家告訴你我用不着。”

這就是真相。

時代變了。

可我們還在懷念過去。

過去當然不都是對的，伍迪·艾倫在《午夜巴黎》裏，就曾經諷刺過這種思想：“認爲過去比現在美好是就是一種幻想。”

即便是在那個璀璨的香港電影黃金時代，依然有不少爛片，有不少爛演員。

但是，至少有一批像爾冬升、秦沛、姜大衛、周潤發這樣老派而堅持的電影人在專業上的操守值得我們尊敬不是？

過去是不完美，但仍有一些美好值得被銘記。

我們不需要回到過去。

但我們想要再一次看到那個“實事求是，不說假話”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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