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一節我們講到,在長期的磨鍊與深厚的蓄養積累之後,鯤化爲鵬,鵬藉着巨風自北海飛向南海,它遙居雲端,俯視下界,這是一種非常自由的高遠的人生境界。

但在這世間事物總是相對的,有境界高遠的人和物,就有格調卑下的人和物;有高遠的心靈,也有閉塞的心靈。眼看着鯤鵬乘風而起直上九天,地上的寒蟬學鳩等小鳥,很不開心,他們嘲笑大鵬的行爲,莊子寫道:

蜩與學鳩笑之曰:“我決起而飛,搶榆枋而止,時則不至,而控於地而已矣,奚以之九萬里而南爲?”

地上的寒蟬與小鳥嘰嘰喳喳地嘲笑大鵬,我們也可以迅疾飛起,猛然飛上榆樹和檀樹的樹頂,縱然有時候一下子不能飛到樹上,那我們就降落到地上,也很不錯啊,何必要到九萬里的高空,然後再飛向南海呢?

莊子在這裏將寒蟬、小鳥與大鵬做了一個鮮明的對比,小鳥等安於在樹間林地之中跳躍,並不理解大鵬直上九萬里的雄心與壯舉,在小鳥看來,那林間與地面就是全世界,就是它們的安身立命之處。大鵬志向高遠,心靈博大寬廣,而小鳥則見識淺薄囿於一己之見,而不知世界有更遠,更高的地方。

對此,莊子評論說:

適莽蒼者,三餐而反,腹猶果然;適百里者,宿舂糧,適千里者,三月聚糧。之二蟲又何知?

到近郊去一天返回,肚子還是飽飽的;往百里之外去的人,頭天夜裏就要準備糧食;到千里之外去的人,就要花費三個月來準備乾糧。這就是小與大的不同,那些蟬與小鳥哪裏會懂得這些呢?

這就是人生境界的不同,心靈開放寬廣之人,自然可以鵬飛萬里,而心靈狹窄見識淺短之人,也就只能在狹小的天地中上下坡撲騰了。莊子告訴我們,眼界決定境界,而境界則決定了我們的人生到底可以飛多高走多遠。

接下來,莊子繼續講小與大之間的區別。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爲春,五百歲爲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爲春,八千歲爲秋。此大年也。而彭祖乃今以久特聞,衆人匹之,不亦悲乎!

莊子說,小聰明比不上大智慧,短命不如長壽,我怎麼會知道這樣呢?朝生暮死的菌草,它不會知道黑夜與黎明。春生夏死、夏生秋死的寒蟬,不知道一年的時光,這就是短命。楚國的南方有一種大龜叫做冥靈,它把五百年當作春季,五百年當作秋季。上古時代還有一種樹叫做大椿,它更厲害,把八千年當作春季,八千年當作秋季,這就是長壽。可是活了七百來歲的彭祖如今還因長壽而特別聞名,衆人還都想與他相比,豈不可悲!

莊子其實在警醒我們,小與大其實都是相對的。你以爲的大,其實在和別的更大的東西比起來,其實是小的;你以爲自己很聰明,其實和更聰明的人比起來,你就是個傻子。就像彭祖才活了七百多歲,我們就奉他爲長壽的楷模,想以他爲榜樣,殊不知,彭祖與楚國的大龜、椿樹的壽命簡直不能相比,而我們卻想學彭祖的長壽,這不正說明,人類眼中只見小,而沒有見大嗎?不正說明人類淺薄的見識,阻礙了人類走向自由的腳步嗎?所以,莊子感嘆人類的可悲。

最後,莊子引用商湯與他的臣子大夫夏革的對話,再次比較了小鳥與大鵬二者之間境界的不同。

湯之問棘也是已:“窮髮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魚焉,其廣數千裏,未有知其修者,其名爲鯤。有鳥焉,其名爲鵬。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雲。摶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絕雲氣,負青天,然後圖南,且適南冥也。斥鴳笑之曰:‘彼且奚適也?我騰躍而上,不過數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間,此亦飛之至也。而彼且奚適也?’”此小大之辯也。

在不毛之地有天然形成的大池子,叫北海。有一種魚,寬度能達到數千裏,更沒人知道它有多長,那裏有一種鳥叫鵬,它的背猶如泰山一樣大,翅膀像天邊的雲彩,它乘着雲氣直達九萬里高空,超越雲氣揹負青天,然後纔開始謀劃飛向南海。小沼澤裏的麻雀嘲笑大鵬說,這大鵬到底要到哪裏去啊?我騰躍向上,不過數十尺就要落下來,我翱翔於草野之間,這就是我飛翔的最高境界了,你這大鵬到底要去哪兒呢?

這就是小鳥與大鵬,小境界與大境界的區別。莊子告訴我們,大境界之人如大鵬,目標高遠,在行動之前做深厚的積累,一旦時機成熟到,則扶搖直上雲天;而境界小之人如蟬與小鳥,見識淺薄,終生生活在自我的世界,無非是林間草場,從一棵樹到另外一棵樹而已,根本不知世界有無限高遠的所在。

一種是心靈開闊博大,一種是心靈固陋淺薄。所以,大鵬直上雲端,可以俯視下界得到極大的自由,而蟬與小鳥不過是在林間草澤中覓食的小物而已。莊子說的大小之辯,表面上說是小鳥與大鵬,其實說的是,小大兩種人生境界的不同:站得高自然看得遠;境界大自然成就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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